“那……那依左总戎之见，眼下该当如何？”熊文灿的声音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没察觉的依赖和妥协。
左良玉眼中闪过一丝精光，知道火候到了，沉声道：“其一，固守襄阳，此乃当务之急！请部堂即刻以总理印信，行文府县，强征城内富户钱粮，搜刮府库，囤积军资！加固城防，增派民夫！
末将所部虽败，尚有数千可战之兵(指他带回的嫡系和收拢的五营降军)，合襄阳守军，依托坚城，尚可一战！但粮秣军械，还需部堂鼎力筹措！”
他需要熊文灿的“五省总理”名义来压榨地方和协调后勤，这是熊文灿对他而言目前唯一的价值。
“其二，调兵增援。南阳尚有金声桓、徐勇、李国英等部及末将犬子梦庚所领兵马，合计不下三万人马！
请部堂即刻行文，末将好调金声桓等，率左镇精锐步骑火速增援襄阳！南阳防务，可仍交梦庚维持。”
这是关键！他要将留在南阳的嫡系主力调来襄阳，既增强自身实力和对襄阳的控制力，也避免儿子过早陷入襄阳这个即将成为风暴眼的泥潭，同时将南阳这个根基继续托付给左梦庚。
至于所谓“不下三万人马”，那显然是故意吹牛。经过前次整训，左良玉手中的嫡系从战前的七千上升到约莫一万(从各降军中抽调，安插左镇嫡系进入指挥体系统兵)。
左梦庚单独掌握南阳系，或者说豫南系，兵力也就四千出头。父子二人的嫡系加在一块儿也不到一万五，左良玉这是一口气吹了个翻倍。
其实若排除左梦庚的豫南系，只论左良玉本人的嫡系……他之前带出来三千，留在南阳的也就七千罢了。若南阳方面的嫡系再排除新编的三千，就只有四千老营——但那是真正的精锐！
“至于楚北革左五营肆虐，威胁汉阳、武昌腹心……此乃心腹大患！请部堂即刻以六百里加急，飞章上奏朝廷！
要详陈武昌之危，请旨严令江西、湖南(此时行政区划只有湖广，湖南只是地域说法，即洞庭湖以南)各军，及偏沅(湘西)诸土司，速率其本部精锐，进剿此股悍匪！务必解武昌之围，保藩封无虞！有朝廷明旨，诸部必不敢怠慢！”
他毫不尤豫地将剿灭革左五营这个烫手山芋，连同朝廷的压力，一起甩给了临近各地、各军。至于这些地方是否有兵、能不能战，那就不关他的事了。
熊文灿听完，眼神剧烈闪铄。
左良玉的计划，内核是利用他暂时还拥有的“五省总理”名义调兵、征粮、上奏，实际则是由左良玉掌控襄阳防务，并调其嫡系入襄。
至于让江西、湖南、偏沅等处各部往武昌周边云集剿匪，则是丢包袱兼驱虎吞狼。这计划对左良玉自然有利，但对他熊文灿呢？
他还有选择吗？
襄阳若失，他必死无疑！
若能守住襄阳，拖到下一任督师——大概率是杨嗣昌——亲自到来，则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好……好！”熊文灿仿佛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咬牙道，“就依左总戎之计！本部堂……本部堂这就签发公文！
调金声桓等部入襄！奏请朝廷严令临近各部入武昌周边剿匪！襄阳城防……就……就全赖左总戎了！”他最终选择了屈服和捆绑。
已经没有其他办法了，他需要左良玉的兵来守城保命，左良玉则需要他残存的名义来调兵和上达天听。
这对互相憎恨、都预感大祸临头的困兽，在“失藩”重压和复灭恐惧下，被迫绑在了同一条即将沉没的破船上。
熊文灿的奏报和左良玉请求调金声桓入襄的公文，以六百里加急的速度飞向京师。与此同时，关于革左五营肆虐楚北的噩耗也如同雪片般飞入襄阳，更添绝望：
随州、麻城被洗劫，数十村镇已成焦土，生灵涂炭。
贺一龙、贺锦部前锋抵近应城，富庶的江汉平原门户洞开。
老回回马守应部游骑出没黄陂，隔江相望的汉阳、武昌两城一日三惊！
汉阳、武昌城内，据闻已是富户逃亡，人心惶惶，兵力空虚。偏偏湖广巡抚方孔照因为受熊文灿此前军令，早已西进追剿罗汝才部，此刻远在荆西，根本就鞭长莫及！
湖广中枢，摇摇欲坠！
这些消息，连同罗睺山的惨败，即将在京师掀起更大的波澜。
而南阳的左梦庚，在接到父亲要求金声桓等部南调襄阳的命令时，虽尚未接到其他命令，却有自己的思考。
父亲的意思毫无疑问，是希望他仍然留镇南阳。可是，这一想法在左良玉来说自然合理，但对朝廷而言……显然不合理！
因为这些年中原战乱，湖广精兵几乎都在湖北，湖南哪有什么兵力能支持到武昌附近？
江西人口虽多，也足够富庶(江西直到太平天国失败之后才衰落，此时人口财力都非常强，进士也多)，但赣北本就面临革左五营威胁，能够自保就算不错了，哪有馀力支持武昌？
至于偏沅，那更是瞎扯。当地经济落后，土司虽然还算老实，却只有勉强守土之能，同样无力派兵外出。
更何况，自从秦良玉的儿媳张凤仪前几年奉命入楚剿贼，结果全军复没之后，再忠诚的土司也得掂量掂量，这中原剿贼的差事，自己究竟有没有本事掺和。
因此，左梦庚隐隐感觉，朝廷恐怕不会认可这一调令，反而极有可能调自己所部南下，去对付革左五营，拯救武昌！
如今父亲在襄阳已成困兽，急需嫡系增援自保！而楚北大乱，威胁武昌……朝廷绝不会坐视！
他左梦庚领数千精兵坐镇南阳，作为连接豫楚的战略支点和他左家根基所在，必须做好万全准备：
若朝廷不征调自己，则抓紧时间继续夯实左镇基础；若朝廷征调自己南下，则既要打出左镇威名，又要避免陷入消耗……最好还能为将来左镇势力进入武昌打下一点基础。
南阳是好，但南阳盆地终归太小！唯有进入江汉平原，控扼长江中游枢钮，才算是得到一处进可攻、退可守的大业之基。
左梦庚站在南阳城头，望着金声桓、徐勇、李国英等部精锐开拔南下的滚滚烟尘，眼神凝重。他立刻下令：
赵恪忠、王大锤：加速军械局、棉务局生产，储备军资，尤其是箭矢、火药。
郝效忠、王铁鞭：骑兵加强训练，游骑扩大侦察范围，南向监控桐柏山至随州方向。
张勇：新编的玉衡营虽然兵源不错，但需要紧急强化操练，尽快形成战力。
他自己则亲自带人清点府库钱粮，为可能的出征预作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