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那间,罗睺山变成了人间地狱!
无数大大小小的滚木礌石被推下徒峭的山坡,裹挟着雷霆万钧之势,砸向拥挤在狭窄古道上的明军!
巨大的原木、磨盘大的圆石呼啸着落下,或沿徒峭的山涯滚下,将躲闪不及的士兵连人带马砸成肉泥,骨骼碎裂的恐怖声响不绝于耳!
与此同时,密林之中,不知多少张献忠的老营精锐现身,强弓劲弩齐发!箭矢如同飞蝗般屏蔽了天空,带着尖锐的破空声,狠狠攒射下来!
箭雨几乎复盖了整条山谷,无论是惊慌失措的降军,还是试图结阵的罗岱部骑兵,都成了活靶子!
惨叫声、马嘶声、兵器撞击声、滚石轰鸣声,全都混杂在一起,奏成一曲死亡的交响!
“中埋伏了!”
“快跑啊!”
降军步营瞬间崩溃!刘国能、马进忠、李万庆等将拼命呼喝,试图约束部队,但在这种毁灭性的打击下,任何组织都显得苍白无力。士兵们狼奔豕突,互相践踏,死伤惨重!
冲在最前的罗岱部首当其冲!滚木礌石和密集的箭雨,几乎瞬间摧毁了他的前锋阵型。
罗岱本人正欲拨马回撤,座下战马却被一条垂下的粗壮藤蔓绊住前蹄,悲鸣一声轰然倒地!罗岱被重重摔下,头盔滚落。
好个史书有载的健将,尽管周围亲兵已死伤殆尽,他却仍怒吼着拔刀欲战。
然而,数支利箭破空而至,狠狠钉入他的肩甲和大腿!张献忠的伏兵如狼似虎般扑上,瞬间将其淹没、生擒!象征着前锋主将的帅旗颓然倒下!
后方,左良玉目睹了前方地狱般的景象和罗岱帅旗的倒下,瞳孔骤缩,心脏狂跳!恐惧瞬间攫住了他!
但他毕竟是百战老将,强压下惊骇,脑中只有一个念头:保住中军!
“大帅!退路!退路被贼兵截断了!”后队传来杜应金惊恐的嘶喊。
果然,后方狭窄的谷口处,烟尘大起,杀声震天,张献忠的义子张文秀(刘文秀)已率精兵封死了出口!
“张献忠!老子操你祖宗!”左良玉双目赤红,发出野兽般的咆哮。他知道,张献忠最恨的就是他,此刻必然集中主力,想要将他围杀于此!
“王允成!”左良玉嘶声吼道,声音因极度的紧张而变形。
“末将在!”王允成浑身浴血(溅射到的),策马冲到近前。
“你带本部所有骑兵!给老子杀开血路!冲破后面那个口子!不惜一切代价!冲出去!”左良玉指着后方的谷口,眼中是孤注一掷的疯狂。
“得令!”王允成毫不迟疑,勒转马头,对着麾下辽东铁骑怒吼:“弟兄们!随我冲!为大帅杀出一条生路!冲啊!”
铁骑洪流,带着决死的意志,迎着谷口张文秀的伏兵猛冲而去!
“刘国能!马进忠!李万庆!马士秀!杜应金!”左良玉的声音如同刮骨的寒风,扫过几位面无人色的降将,“尔等各率本部,就地结阵!给老子顶住两侧山上的贼兵!掩护中军突围!
敢后退一步者,立斩不赦!杀出去,本帅记你们头功!若陷于此,玉石俱焚!”这是赤裸裸的驱赶降军断后送死,消耗降军力量,为嫡系突围争取时间!
刘国能等人脸色惨白,心中破口大骂,但经过左梦庚的整编,他们手下的中层军官已经大半由左家家丁充任,底层士卒,全家活命都靠左梦庚手里的军功田!
如今并没有刀架在他们脖子上,他们却觉得比刀架在脖子上更加浑身发凉!
几位降将无法可想,只能硬着头皮嘶吼着,指挥各自营兵,依托山石树木,向两侧山坡发起绝望的反扑,试图牵制伏兵。
王允成的辽东铁骑则爆发出了惊人的战斗力。他们如同烧红的铁锥,狠狠凿向张文秀布防的谷口。
战马奔腾,长矛突刺,刀光闪铄!
张文秀部虽是精锐,但毕竟因为要引左、罗两部全然进入峡谷才能封住后路,因此布防仓促了些,竟被这亡命冲击撕开了一道血淋淋的口子!
“大帅!路通了!”同样才率领左家嫡系家丁精骑厮杀的张应祥,此时声嘶力竭地吼道。
“走!”左良玉没有任何尤豫,甚至没有看正在与伏兵血战的降军一眼,猛地一夹马腹,“张应祥、吴学礼!护住本帅!冲出去!”
“保护大帅!”张应祥、吴学礼齐声怒吼,率领各自五百最精锐的家丁亲骑,如同铁桶般将左良玉护在内核。
战马长嘶,铁蹄翻腾,这小小的精锐集群爆发出恐怖的速度和冲击力,紧随着王允成部撕开的缺口,如同离弦之箭般向外猛冲!
滚烫的鲜血溅到左良玉的脸上、盔甲上,他伏低身子,几乎贴在马鞍上,耳边是呼啸的箭矢和垂死的哀嚎。
他不敢回头,不能回头!印信?军资?都见鬼去吧!
此刻,他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逃出去!只要保住这中军嫡系,他左良玉就还有翻本的本钱!更何况……
“庚儿还只是初露峥嵘,未必震慑得住老子手下那群杀才……老子还不能死!”
家丁亲骑用身体和生命为左良玉挡开致命的流矢和扑上来的贼兵。不断有人落马,被蜂拥而上的贼兵淹没。
左良玉能感受到座下战马剧烈的喘息,甚至能感受到背后那如芒在背的追杀目光——那必是张献忠的!
但他只是死死伏在鞍上,任凭亲卫的鲜血染红他的战袍,任凭像征着中原援剿总兵官权威的大印从行囊中颠落,滚入泥泞的血污也浑然不顾!
冲!冲!冲!
当左良玉在张应祥、吴学礼等百馀骑拼死护卫下,终于冲出罗睺山那如同地狱之口的狭窄谷道时,刺眼的阳光让他一阵眩晕。
身后,是如同修罗场般的山谷,喊杀声、惨叫声依旧震天动地。
他环顾左右,跟随他冲出来的家丁亲骑,已不足出发时的一半——张应祥、吴学礼两部家丁精骑损失惨重。
王允成的辽东铁骑在冲破谷口后也损失不小,此刻正在外围紧急重整,几乎人人带伤,战马喘息如雷。
左良玉脸色惨白如纸,肋下的闷痛和巨大的惊悸让他几乎握不住缰绳。他回头望向那吞噬了无数生命的罗睺山口,眼中没有悲痛,只有劫后馀生的庆幸和刻骨铭心的怨毒!
“张……献……忠!”他咬牙切齿,每一个字都浸着血泪,“此番是老子大意了,下回定要让你血债血偿!”
“大帅!此地不宜久留!贼兵随时可能追来!”王允成脸上带伤,策马过来,声音嘶哑。
左良玉猛地回神,眼中恢复了一丝枭雄的狠厉:“返回谷城,一路收拢……收拢溃兵!刘国能、马进忠他们……能跑出来多少是多少!在谷城只留一夜,明日一早立刻撤回襄阳!快!”
他不再看那地狱般的山谷哪怕一眼,猛地一鞭抽在坐骑臀上,伏鞍向着谷城方向亡命奔逃。
残阳如血,映照着这支丢盔弃甲、狼狈不堪的残兵败将。曾经威风凛凛的中原援剿总兵官大纛,不知何时已遗落在乱军之中。
败兵退至谷城,左良玉一夜未尝合眼,自始至终都在努力收拢和清点逃回的溃兵。
此次罗睺山一役,左良玉本部嫡系折损近千,主要为张应祥、吴学礼的左家家丁亲兵和王允成的骑兵;罗岱最惨,全军复没,本人不知是被俘还是被杀。
至于断后的刘国能、马进忠、李万庆、马士秀、杜应金五营降军,同样损失惨重。即便因为山高林密,张献忠部埋伏容易、追逃却难,但五营合计伤亡也仍然超过五千,可谓元气大伤。
而“八大王”张献忠,却用一场完美的伏击,宣告了他的强势复起,并获得了宝贵的喘息和壮大的时间。
左良玉千算万算,终究没能抵过张献忠的狡诈和朝廷的催逼。
一场惨败,不仅折损了精锐,丢掉了印信,更将他刚刚在南阳为儿子打下的根基,置于了巨大的阴影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