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恪忠立刻捧上一个木匣,打开后是几份地契房契和映射的钥匙,还有简单的宅院布局草图。这些宅邸来源巧妙,分配或者说赠予也很讲究:
金声桓分得的是原曹家在宛县城西的一处三进大宅,位置优越,庭院深深,附带一个小花园。这曾是曹凤翀某个心腹管事的宅子,规格够高,只要改个大门形制,就完美符合金声桓左营主将的地位和山东人好面子的性情。
徐勇得到的是靠近北门军营的一处两进宅院,原是彭家一个负责玉矿生意的旁支居所,建筑坚固,还带有演武场和马厩,很对徐勇这类实战派将领的胃口。
李国英分得的是城南一处清雅别院,原属一个被曹家打压致死的致仕官员,院落不大但布局精巧,书房宽敞,花木扶疏,透着文气,符合李国英将门子弟的品味——他是大同将门出身,只是父亲早逝,因此年少从军,很早就跟随左良玉,成为嫡系。
卢光祖作为中军,分得的是紧邻原彭氏南阳主宅(现左梦庚副总兵行辕,左良玉很不见外,在南阳也住这儿)的一处官邸别院,闹中取静,方便他随时处理军务文书。而且,位置本身就代表了信任和内核地位。
卢鼎这位文职参将,其经历很有意思。他本是诸生,通经史、天文。因关中大乱,被土寇“一斗谷”劫掠到洛阳,后来找机会逃脱,投军左良玉部。
由于左良玉当时从北方奉调南下中原剿贼,手边还只有两千嫡系,军中少有识文墨者,因而他被左良玉调在身边,数年后便累功至参将,掌管军纪、营务等事。
左梦庚特意将原彭家藏书院旁的一处幽静小院拨给他。院内自带一小片竹林和石桌石凳,清幽雅致,非常适合他研读经史、推演天文。
“这……少帅,这如何使得?太贵重了!”卢光祖首先推辞,但眼神中的热切掩藏不住。这些宅子地段、规格都极好,远非临时租贷可比。
“是啊少帅,我等寸功未立……”李国英也附和,但目光在别院的草图上流连。
左梦庚摆摆手,正色道:“诸位将军追随父帅多年,劳苦功高!此非梦庚私赠,也是父帅之意!南阳既为我左家根基,诸位便是撑起这根基的栋梁!
安顿家小,方能心无旁骛,为父帅、为朝廷效力!些许宅院,本就是抄没逆产,归于军用,正当其时!若诸位推辞,反倒见外了。莫非是嫌梦庚安排不周?”
他把“父帅之意”和“归于军用”的大旗扯出来,堵住了众人的嘴,更显得安排合理、用心良苦。
“少帅思虑周全,末将等……感激不尽!”金声桓第一个接过属于他的钥匙和图册,抱拳深深一躬,脸上满是真诚的笑意。
有了这宅子,日后朝廷若能平定东虏,当可将早前被掳至沉阳的妻儿接过来了!
(注:继任东江总兵的黄龙驻守旅顺时,与清军作战兵败,黄龙壮烈捐躯,部将金声桓率残部逃亡,但其妻子、兄弟均被清军俘虏。皇太极下令赡养其家属……因此金声桓有此想法。)
“谢少帅厚赐!”徐勇、李国英、卢光祖、卢鼎也再无尤豫,纷纷郑重接过钥匙道谢。
这份“安家”的厚礼,实实在在地砸在了他们的心坎上。看向左梦庚的目光,除了原有的上下级之分,更多了几分亲近和感激。
这位少帅,不仅能打仗,更懂人心,会办事!
“宅邸只是空壳,一应家具摆设,我已命人从库房(抄没所得)中挑选合用的送去布置。诸位若有特别喜好或短缺,尽管告知赵恪忠将军,定当补齐。”左梦庚补充道,细节处尽显关怀。
拉拢的第一步,安家置业,完美达成。但这仅仅只是开始。
接下来几日,左梦庚并未停歇,他以商讨防务、巡视屯田、视察工场等名义,分别邀请几位将领,进行更深入的“私人”交流。
左梦庚先是特意邀请徐勇,与自己一同巡视北门防务。
在城头,他指着郝效忠、王铁鞭两部骑兵的操演,感慨道:“徐参戎乃辽东宿将,骑战步战皆精。父帅常言,徐参戎之勇,乃我左镇锋锐。可惜南阳新定,战马难得,否则定当为参戎麾下再添精骑。”
他话锋一转,“不过,骑兵虽好,步卒仍是根基。我观天枢营新兵,队列虽齐,搏杀之技尚缺狠辣。徐参戎若有暇,可否指点一二?我欲在军中推广参戎所擅之破甲刀法。”
徐勇见他说得诚恳,当即表示只要有空,一定来亲自指导操演。
随后,左梦庚又带徐勇去军械局临时工坊,拿起一把刚刚用新法锻打、尚未装柄的厚背砍刀胚子:“徐参戎请看,此乃王大锤他们按新法试打的刀胚,硬度轫性似有提升。参戎乃用刀大家,请品评一二,看能否用于破甲?”
徐勇本是直爽武人,见少帅如此看重自己所长,又涉及军中实务和军械改良,顿时来了精神,接过刀胚仔细敲击查看,并当场挥砍试劈木桩,提出了不少中肯意见。
两人在叮当的打铁声和刀锋破空声中,关系迅速升温。
接着,左梦庚在行辕设小宴款待李国英。当然,席间不谈风月,只论军务。
左梦庚详细询问了李国英后营(多负责辎重、工事)的运作,对其管理的井井有条表示赞赏。话题便由此自然引向屯田水利和工场护卫。
左梦庚“不经意”地透露:“李参戎家学渊源,见多识广。不瞒参戎,我令王秀娘研制新甲,命王大锤改良冶铁,非仅为眼前。
我观东虏、西寇,火器之用日盛。将来我左镇欲屹立不倒,必要有自产之火铳火炮!此非一朝一夕之功,需从精铁、火药等根基之事做起。
参戎掌后营,于工事、匠作、物料转运经验丰富,日后这军械火药一摊,还需参戎多多费心襄助!”
他将未来的“火器蓝图”与李国英的职责联系起来,是故意赋予其更重要的使命感和参与感。
李国英本就有将门振兴之志,闻听此等关乎左镇未来的内核谋划,少帅竟如此推心置腹,顿感重视,肃然拱手:
“少帅深谋远虑,末将佩服!后营上下,愿为少帅效死力!凡军械火药所需物料、匠役、护卫,末将责无旁贷!”
这一顿饭,算是吃出了内核圈层的认同,尤其是左梦庚在意的军工建设方面,有了李国英的支持和配合,总好过自己一个个找寻人才,一砖一瓦完全新建。
然后便是卢光祖。左梦庚深知卢光祖掌管军令文书的重要性,因此将屯田区清丈完毕、已分授军功田及安置屯田户的名册副本交给卢光祖。
“卢中军,此乃南阳府屯田清丈安置之总册,关系数万军民生计及我军根基之稳固。父帅临行嘱托‘悉心办理’,梦庚不敢懈迨。
然此等庶务,牵涉钱粮地亩,易惹物议。恳请中军费心,以此册为凭,按我军制格式,重新誊录规整,钤印存盘。
一则完备军资文档,二则……若有小人以此生事,此规整存盘便是铁证,可证我左镇行事光明正大,一切皆为安靖地方、稳固军心!”
他这是将屯田事务的“合法性背书”巧妙地交给了掌管印信文书的中军。卢光祖岂能不明白?少帅这是对他这个“管家”的绝对信任,也是将一份沉甸甸的“共担责任”交给了他。
他郑重接过名册:“少帅放心!此乃末将分内之事。末将定当亲自督办,将屯田文档整理得明明白白,归档备查!绝不容宵小借机诋毁我左镇声名!”
最后一位是卢鼎。对于卢鼎这位文人出身的参将,左梦庚则换了方式。他邀请卢鼎至行辕书房“请教”。
话题从南阳气象水文、农时历法(卢鼎通天文),自然过渡到屯田水利的规划、流民户籍的管理、工场匠役的章程等“经世实务”。
左梦庚摆出虚心求教的姿态,对卢鼎提出的诸如简化屯田户登记流程、利用农闲组织屯户疏浚沟渠、创建工场匠籍分级管理等建议大加赞赏,并当场吩咐赵恪忠记录采纳。
临别时,左梦庚指着书房一角堆放的几个箱子(抄没彭家所得):“卢参戎,此乃彭家所藏之书,多涉农工、地理、律例,间或还有几本前朝算学、天文孤本。
我观参戎博学,这些故纸堆于我处蒙尘,甚是可惜,于参戎则或有所裨益。若参戎不弃,尽可挑选带走研读,或可于我等治理地方有所启发?”
卢鼎虽是读书人出身,但家境却不算好。这些书籍对此前的方以智谈不上有多珍贵,但对卢鼎而言,则无异于珍宝。
他本就好学,乱世中书籍散佚严重,少帅此举,既是赠礼,更是知音!
卢鼎激动起身,朝左梦庚深深一揖,声音都激动得有些走调了:“少帅厚爱,鼎……铭感五内!必不负所托,细加研读,以期涓埃之报!”
短短数日,左梦庚以“安家”厚礼奠基,辅以因人而异的深入交流——或探讨军技实务,或展望内核蓝图,或托付文书重任,或赠书引为知音。
基本上可以算是成功地将金声桓、徐勇、李国英、卢光祖、卢鼎这五位留守的内核将领,从父亲麾下的“部将”,初步转化为了与自己利益攸关、情感拉近的“南阳班底”,或利益同盟。
至少,他们对自己这位左镇的天然继承人,从此会多一分亲近,乃至尊重。相较于自己这具身体的原主,连左良玉拿出家中浮财赏赐众将都要面露不舍,现在的自己绝对更得众将支持。
当左梦庚站在修葺一新的城楼上,看着城外屯田区袅袅升起的炊烟,听着棉务局、军械局隐约传来的劳作之声,再想到城内那几位正忙着安置家小、规划新宅的将领,心中稍定。
父亲在前方搏杀,而他在后方编织的网,也正一点点收紧。无论这一世是否还会有罗睺山之败,至少自己手中可用的牌,已不仅仅只有郝效忠、王铁鞭这些“自己人”了。
南阳这座城,以及城中的人心,正越来越深地烙上他“左梦庚”的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