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平贵没接，只是看了眼刘铮。
刘铮立即会意，上前接过礼单，展开粗略一扫，眼中掠过一丝诧异。
随即，递给薛平贵。
薛平贵目光扫过礼单：
“白玉如意一对，东海明珠十斛，蜀锦五十匹，百年老参两支，金饼五百，良田百亩地契……”
林林总总，价值不下万金。
这对于一个，只有五品官员的旁支家族来说，已是倾其所有。
“郑郎中倒是舍得。”
薛平贵将礼单，随手放在桌上，声音听不出喜怒。
“诚意看着也不错。”
郑伦心中一紧，听出话里有话，忙道：“只要殿下能息怒，罪臣愿倾尽所有！”
“倾尽所有？”薛平贵微微倾身，目光落在郑伦花白的头顶。
“郑郎中，你儿子羞辱的，是我在这世上最亲的妹子。”
“她可是吓坏了，现在吃饭时，手都还在抖呢。”
薛平贵说到这里，看向薛琪微微发颤的手指，道：“你觉得，这点东西够吗？”
郑伦浑身一颤，额头渗出冷汗：“罪臣……罪臣……”
“不过。”薛平贵话锋一转，道：“你既然来了，跪也跪了，礼也备了，我倒也不是，不能给你一条生路。”
郑伦猛的抬头，眼中燃起希望：“请殿下示下，罪臣万死不辞！”
薛平贵靠回椅背，手指在桌沿轻轻的敲击着，道：“想将此事抹平也可以，但你需替我办三件事。”
郑伦没有丝毫的尤豫，便回答道“莫说三件，就是三十件，三百件，罪臣也必定办到！”
因为他知道，这是唯一的机会。
“第一件。”薛平贵伸出食指，道：“你们带来的这些东西，我就收下了。”
郑伦一怔，随即大喜：“这是罪臣，应该孝敬殿下的！”
“第二件。”薛平贵伸出中指，道：“回去等消息，到时候我会派人告诉你，需要你做什么。”
“记住，我要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不得多问，不得延误。”
“是！”郑伦点头道：“罪臣谨记！”
“第三件。”薛平贵看向一直跪在郑伦身后，沉默不语的郑文远，问道：“这也是你儿子？”
郑伦连忙回道：“是罪臣的庶子，郑文远。”
薛平贵淡淡道：“以后，让他来我身边，先做个门客吧。”
“什么时候该用他，我自有分寸。”
郑伦先是一愣，随即狂喜涌上心头！
这哪里是惩罚，这分明是……分明是接纳啊！
让文远跟着大皇子，哪怕只是个门客，那也是天大的机缘！
这说明大皇子，愿意给他们一条活路。
甚至可能……可能将他们，收为己用！
“文远！”
郑伦急道：“还不赶紧，叩谢殿下恩典！”
郑文远抬起头，清瘦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恭躬敬敬的磕了三个头。
“草民郑文远，叩谢大皇子殿下的提携之恩。”
“日后必定竭尽所能，为殿下效力。”
薛平贵摆手道：“起来吧。”
郑伦父子二人，这才敢起身，膝盖都有些发软。
“对了。”薛平贵瞥了一眼，依旧昏迷不醒的郑琦，开口道：
“以后我不想在长安里，再看见他的身影。”
“是死是活，是瘫是残，由你们自己处置。”
“但别让我再听见，他的名字。”
郑伦心中一寒，知道这是大皇子，给的最后通谍。
他咬牙应道：“罪臣明白！”
“从今往后，长安绝不会，再有郑琦此人！”
“去吧。”薛平贵挥了挥手，道：“礼单上的东西，送到景仁宫。”
郑伦拉着郑文远，又深深鞠了一躬，道：“是！是！”
“多谢殿下恩典！”
随后，他们这才抬着郑琦，倒退着出了雅间，轻轻带上门。
脚步声渐渐远去。
雅间内。
刘铮终于憋不住了，道：“表哥，你都废了郑琦那小子，又跟郑家撕破了脸皮，还跟他们废什么话啊？”
“直接轰出去不就得了，还收他的儿子当门客？”
薛平贵夹了块炙羊肉，放入口中慢慢咀嚼，咽下后才道：“表弟，郑家是郑家，郑伦是郑伦。”
刘铮挠了挠头，问道：“不都姓郑吗，又有什么区别？”
薛平贵放下筷子，目光投向窗外：“五姓七望，树大根深。”
“想要砍倒一棵大树，不能只从外面抡斧头，得找到它里面的蛀虫，找到它腐朽的根，从里面往外烂。”
“郑伦这一支是旁系，在郑氏内部并不受重视，甚至多受排挤。”
“今天这事是郑琦惹了我，但他怕的不仅仅是我，更怕郑氏嫡系借题发挥，把他们这一支，给彻底踩死。”
刘铮似懂非懂的点了头：“所以……”
薛平贵淡淡的说道：“所以，敌人内部的裂痕，就是我们的机会。”
“我之所以收下郑文远，就是在郑氏这棵大树上，钉进一根楔子。”
“郑伦为了保住自家，为了儿子前程，会拼命向我靠拢。”
“而他在郑氏内部为了自保，也会想方设法打探消息，提防嫡系。”
“这些消息，将来都可能有用。”
薛平贵说到这里，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冷笑，道：“至于郑琦……废了他，是给所有人看的。”
“敢动我身边的人，就是这个下场。”
“但留郑伦一家活路，甚至给点甜头，是告诉那些观望的人，顺我者，未必没有前程。”
刘铮听得目定口呆，半晌才喃喃道：“表哥……你这些弯弯绕绕，我听着都头晕。”
薛平贵笑了笑，给他倒了杯酒：“你现在不懂没关系。”
“以后跟着我，多看，多听，慢慢就懂了。”
“好。”刘铮笑了笑，开始举杯对饮。
薛琪在一旁安静地听着。
她其实也不太懂，哥哥说的那些“大树”，“蛀虫”，“楔子”之类的。
但她能感觉到，哥哥在做一件很大，又很复杂的事。
薛琪默默的将自己碗里，那块鱼肉吃完，心里沉思不语。
与此同时。
醉仙楼三楼。
另一间的雅间内。
窗边，代战和凌霄并肩而立。
方才郑伦父子，从薛平贵那间雅间退出，徨恐离去的背影，被他们尽收眼底。
代战轻声说道：“看到了吗？”
“这位大皇子，比我们预想的还要厉害。”
凌霄皱眉，道：“你指的是什么？”
“他收了郑家的礼，还收了郑家的儿子，这不是……妥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