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妥协?”
代战摇了摇头,道:“不,这是更高明的掌控。”
“打一巴掌,给一颗枣,恩威并施。”
“他废了郑琦,是立威,收了郑文远,是分化。”
“毕竟,像郑家这样的千年门阀,内部派系错综复杂,他这是等于在郑氏内部,埋下了一颗钉子。”
“假以时日,这颗钉子或许能撬开整面墙。”
代战转过身去,看向桌上已经凉了的酒菜,却没有丝毫食欲。
“我们原本以为,他刚回宫廷,根基浅薄,需要外力支持。”
“现在看来……”代战沉吟片刻,道:“他或许需要支持,但绝不是一个,会被轻易掌控的人。”
“他有自己的谋划,有自己的手段。”
凌霄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低声道:“那我们的计划……”
“照常进行。”代战的眼神坚定,道:“但策略要调整,之前想的是平等交易,现在看来……或许我们需要先证明,自己的价值。”
她走到铜镜前,看着镜中一身红色汉家襦裙的自己。
“备一份厚礼,不必太奢华,但要特别——十匹最好的河西战马,五张完整的雪豹皮,再加一盒上好的和田籽玉。”
“再以‘凉州论氏商队’的名义,明日递帖景仁宫,求见大皇子。”
凌霄道:“代战,这是不是太急了?”
“我们还没摸清,他全部的底细……”
“等摸清就晚了。”代战打断他的话,说道:“郑家已经抢先一步。”
“长安城里,想攀附这位未来太子的人,只会越来越多。”
“我们要做的,不是挤进人群,而是让这位大皇子看到,我们和那些人不一样。”
代战说到这里,便陷入了沉思。
想起薛平贵护住妹妹时,那毫不尤豫的背影。
想起薛平贵废掉郑琦时,冰冷如铁的眼神。
想起薛平贵收下郑文远时,那深不可测的算计。
代战低声说道:“这个男人,或许真的能改变一些东西。”
“而凉州……需要改变。”
窗外,烈阳高照。
醉仙楼里的酒香还在飘散,市井的喧嚣还在继续。
但有些人知道。
有些事已经悄然开始了。
……
薛平贵等人从醉仙楼出来。
长安城的午后阳光正好,暖洋洋地洒在青石板路上,驱散了早些时候,那场冲突留下的阴霾。
西市的喧嚣依旧,仿佛那场断骨之祸,不过是投石入湖。
涟漪散去后,湖面依旧平静如镜。
薛琪的情绪,明显好了许多。
或许是那碗甜润的杏仁酪,或许是哥哥始终在身边,所带来的安全感。
又或许是刘铮那,不知疲倦的逗趣。
这个表弟确实有本事,三两句就能把人逗笑。
“表妹你看,那边有卖糖画的!”
刘铮眼睛尖,指着街角一个老手艺人的摊子。
“这里能画龙画凤,还能写名字!”
“走走走,咱们也去画一个!”
老手艺人的手艺,确实很精湛,熬化的糖浆,在他手中铜勺的勾勒下,变成了不少稀奇古怪的玩意。
不过片刻工夫。
一只栩栩如生的蝴蝶,便出现在光洁的石板上。
冷却后揭起,晶莹剔透,在阳光下闪着琥珀色的光。
“给,表妹!”
刘铮将蝴蝶糖画,塞到薛琪手里,又转头对薛平贵挤挤眼。
“表哥,你要不要也来一个?”
“画个……嗯,画条龙!”
薛平贵失笑着摇头,道:“你自己玩吧。”
最后,刘铮给自己画了只威风的老虎,单手举着糖画,得意洋洋地走在前面,活象只凯旋的大猫。
三人沿着西市的主街慢慢逛着。
刘铮熟门熟路。
哪家铺子的胭脂最新。
哪家店的首饰最巧。
哪处摊子的杂耍最精彩,他都如数家珍。
薛琪起初还有些拘谨,渐渐也被这市井的鲜活感染,眼里有了笑意。
她在一个卖珠花的摊子前驻足,目光落在一支,简单的白玉簪上。
簪头雕成小小的玉兰花样,素净雅致。
“喜欢这个?”薛平贵问道。
薛琪轻轻点头,又摇头:“太素了……”
“素的好。”薛平贵已经拿起簪子,对摊主道,“包起来。”
“哥哥……”薛琪想说什么。
薛平贵已将包好的簪子递给她:“你戴着好看。”
薛琪接过后,手指摩挲着粗糙的纸包,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她知道哥哥是在,用这种方式告诉她。
没事了,都过去了。
刘铮在一旁起哄:“哎哟,表哥偏心,我也要!”
“你要什么?”薛平贵瞥他一眼,道:“糖画还不够?”
“那不一样!”刘铮故作委屈,“表妹有簪子,我也要个什么……嗯,那家兵器铺子的匕首不错!”
薛平贵无奈,道:“你去挑吧,记我帐上。”
“表哥千岁!”刘铮欢呼一声,钻进旁边的兵器铺子。
不多时,举着一柄带鞘短匕出来。
匕鞘是普通的牛皮,但抽出来,刃口寒光凛冽,显然是好钢打造的。
刘铮爱不释手:“掌柜的说,这是西域来的乌兹钢,虽然小,但锋利得很!”
薛平贵看了眼,点了点头:“不错,防身用。”
三人又逛了许久,薛琪怀里渐渐抱满了东西。
除了玉簪,还有几匹颜色柔和的绸缎,一盒上好的胭脂,几本新出的诗集。
都是薛平贵和刘铮,硬塞给她的。
刘铮自己也买了不少零碎玩意儿,最得意的是一套,精致的马鞍配件,说是要回去改装自己的坐骑。
日头渐渐西斜。
街上的行人未减,反而因晚市的临近,更加热闹起来。
灯笼陆续点亮,食物的香气从各处食肆飘出,勾人馋虫。
“表哥,咱们还逛吗?”刘铮意犹未尽。
薛平贵看了看天色,又看了看身边,脸上已显疲态的薛琪:“回宫吧,琪琪累了。”
薛琪确实有些乏了,但心里是满的。
这一天经历的大起大落,此刻沉淀下来,化作一种奇异的平静。
她抱着怀里的东西,跟在哥哥身侧,脚步轻快。
马车等在街口。
上车前,薛平贵似不经意的,回望了一眼长街。
暮色中的西市,人流如织,灯火初上。
在某个卖胡饼的摊子旁,他瞥见了两道熟悉的身影。
一男一女。
男子高大沉稳,女子红衣飒爽。
正是昨日他在马车上,看到的那两个西凉人。
他们不远不近地跟着,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
既不会跟丢,也不会引人注意。
若非薛平贵刻意留心,很难察觉。
薛平贵收回目光,面色如常地上了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