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火药自唐代被发明距今已有数百年,期间各式各样的火器也隨之诞生,夏辽或多或少亦承接中原文化,自然也有一定掌握,但水准却比去年的宋国还要低。
原因很简单,因为夏辽两国兵马强壮,对外征战胜多败少,自然不会去大力发展火器,充其量將火器作用战场上的辅助,用来焚烧敌方城郭营垒什么的。
宋国若非赵肠,其实也好不到哪里去,毕竟近百方尚未彻底糜烂的禁军,也足够宋国再支撑几十年,直到女真、蒙古先后崛起,一举將宋辽两国以及之后的南宋、西辽,通通扫入歷史的尘埃。
可惜时间还是太仓促了些,若再给赵肠一些时间,能让他引导技术司打造出真正的大炮,又岂还需要利用拋石车来拋投炮弹?
“郎中。”
魏燾悄悄回到了赵肠跟前,脸上带著遮掩不住的笑意低声道:“我与鲍荣在那一干契丹人身后盯了许久,却见他们望著对面一言不发,之后脸上变顏变色,窃窃私谈,看来是嚇破了胆。”
“当真?”骑著战马在赵肠一侧的没藏氏与没移娜依看似颇感兴趣,“莫听他瞎说。”赵肠轻笑道:“不说耶律敌鲁古与萧孝友,即便是耶律高家奴、耶律仆里篤那几人,那也是统领至少五千人军队的將领,岂会动不动就嚇破了胆?”
魏秦闻言急道:“我可没说瞎话。—”-之前我听杨中军的亲卫提过,说是之前贼羌攻营时,耶律高家奴那一行人从头到尾嘴上不停,对廊延、秦凤两路禁军评头论足,神色傲慢,言语看轻;然適才我与鲍荣盯了他们许久,却见他们一个个臧口不言,之后又面色大变,若非心中惊惧,又岂会如此?”
“呵。”赵肠淡淡一笑,也懒得跟魏燾爭论。
在他看来,即使他祭出了再次改良后的震天雷与燃烧弹,也不足以令那一干辽將嚇破胆,引起那一干人的警惕倒是真的,毕竟此刻在他宋军的炮弹洗礼下,別勒族地新修的营柵形同空设,哪怕是隔著老远他也能依稀看到,对面族地那些羌人都惊恐地远离了营柵,寧可眼睁睁看著营柵被燃烧弹点燃,熊熊燃烧,也不肯、或者说不敢上前灭火。
说实话,用火器烧毁敌军营寨、城郭,这谈不上什么新颖的战术,关键在於改良后的震天雷与燃烧弹较以往的火器威力更大,配合这种远攻战术,哪怕营垒再坚固也形同空设,显然这才是那一千辽將们所忌惮的。
而事实正如赵肠所料,以耶律敌鲁古与萧孝友为首的那一干辽將们,此刻正在低声谈论火器对城郭的威胁一一既然宋国的火器能令营垒的防御形同空设,那么若对象是城郭又如何?
对此,萧孝友面色凝重道:“怕是也抵挡不住。宋人的火器我大致有了解,能发火的叫做“烧弹”,去年赵肠在汴京演习时便曾祭出过此物,炸开后火光进现,火焰可波及两三丈方圆,因有特殊药粉助燃,用手拍打难以扑灭,威力不小;那声若轰雷的名为『震天雷”,个头就有磨盘大小,威力更大,或可波及十丈方圆。”
“十丈?”耶律敌鲁古一脸不可思议,毕竟他辽国製造的火药弹,可远没有这个威力。
话音刚落,远处別勒族地处又传来一阵巨响,待他下意识转头看去时,他亲眼看到一块约三四人合抱的营柵墙,在熊熊燃烧的同时整个被气浪掀飞,砰地一声甩出丈余远。
“”耶律敌鲁古不受控制地眼角一阵抽搐。
毕竟那扇约三四人合抱的营柵墙,目测最起码数百斤重,而如此沉重的一段营柵,竟被那震天雷爆炸產生的气浪凌空掀飞,可想而知其威力。
“你可知宋人是如何打造出这等火器?”他忍不住又问萧孝友道。
萧孝友摇摇头苦笑道:“此等机密,宋人必然秘而不宣,岂会叫外人所知?据我猜测,宋人应该是再次改良了唐人的火药配方,至於究竟改了什么,那我就不得而知了。”
耶律敌鲁古微微点头,再次將目光投向远处的別勒族地,只见方才还算齐整的营柵墙,到处都在燃烧,更有甚至,有几处被宋军的火药弹炸出了缺口,防御性能大打折扣。
就在他以为宋军要趁机发动进攻时,杨文广亦在宋军中暗自评估,半响下令道:“传令种諤,叫他继续,给我彻底轰塌对面的营柵!”
“遵令!”
传令兵匆匆而去。
片刻后,陆陆续续又有数十上百颗火药弹被拋向別勒族地,既有大个的震天雷,亦有相对个头较小的燃烧弹与子母弹。
目视著別勒族地那堵营柵再一次被狂轰滥炸,杨文广微微吸了口气,眼中闪过一丝肉痛。
毕竟他之前也向赵肠询问过这些火药弹的造价,得知这批由三司火药监监造的火药弹,计入人工及材料成本,大抵是震天雷十二贯余一颗,燃烧弹一贯一颗,子母弹八贯余一颗。
鑑於赵肠对他下达的命令是“越震撼越好”、“哪怕这批火药弹全部耗尽”,杨文广保守估计,今日这场仗中所使用的火药弹,其价值最起码万贯起步。
要知道这还是三司火药监的“成本价”,若是参照市面上火药的价格,最起码再翻一番。
都抵得上他魔下一万廊延路禁军四个月的军了。
“杀鸡焉用牛刀啊——”他不禁苦笑摇头。
整整一盏茶的工夫,种諤指挥著魔下操作拋石车的天武军禁兵们,朝著远处別勒族的驻地一阵狂轰滥炸。
莫以为他们只是瞄准著营柵內外诈,他们可没那么傻,当他们注意到营內的羌兵已远远地躲离了营柵后,他们便调整了拋石车的拋投角度,以最大射程轰炸別勒族地,將族地內的眾多帐篷炸地一片狼藉,四处火起。
一名族人找到別勒,急声道:“族长,这样下去不成啊。”
別勒一言不发地环视著族地,只见族地內到处都是惊慌失措的族人,男人们四处灭火,女人则惊恐地著搂著怀中惊恐哭泣的孩童,整个族地,一片混乱。
深吸一口气,別勒快步走到甲尔身旁,沉声道:“事到如今,唯有与宋军野战。”
甲尔环视著一片混乱的四周,在微微点头的同时,心下稍稍有些庆幸,庆幸宋军此番攻打的並非是他黄羊部落,否则此刻遭罪的便是他黄羊部落的族人了。
隨即,別勒又找到了巴吉尔、明珠德吉,以及阿玛、吉子吉莫等。
明珠德吉之前就建议別勒与宋军野战,只是別勒自己犹豫不决,想要先观望一阵,如今別勒终於迫於无奈选择与宋军野战,明珠德吉自然赞同。
巴吉尔也赞同,毕竟他也看得分明,若继续死守族地,任由宋军用那些火器朝他们狂轰滥炸,搞不好近三万人都要填在里头。
甚至於,即使是眼下,他部落的族人也已被宋人的火器嚇破了胆,一个个面如土色,不知所措,若再放任下去,这场仗也就不用打了。 剩下的阿玛与吉子吉莫,默契地並未提出异议,但从他们相视一眼的举动不难看出,他们已经想好了退路,可惜別勒此刻心急如焚,並未察觉到。
由於族地的北面出入口已被一片火海所笼罩,別勒、甲尔、巴吉尔等人遂率领魔下族人各自从东西两侧的出口离营,朝著宋军杀来。
而此时在別勒在驻地的东北角与西北角,郭逵、尔玛洛,以及杨文广的部下冯美、王果的部下应飞,率总共八千骑兵分置左右,监视著別勒族地的动静,以便在別勒诸族大举逃窜时前往截击。
此刻別勒等人率领族人从东西两侧出入口离营,郭逵几人立刻注意到此事,当即派骑兵向大军稟报。
片刻后,郭逵派出的骑兵便来到了杨文广处,急声稟道:“稟中军,眾贼羌倾巢而动,从东西两侧离营,朝此军阵杀来!”
“唔。”杨文广微一点头,吩咐另一名在旁恭候的传令骑兵道:“传令前军先锋王果,叫他准备接战。”
他一点也不惊慌,毕竟他早就料到贼羌多半会在他宋军的狂轰滥炸下键而走险,主动离营与他宋军野战,故他早早就叫王果率其魔下秦凤路禁军在阵前布阵。
片刻后,那名传令兵便匆匆骑马赶到王果跟前,抱拳道:“王先锋,有监视贼营的骑兵来报,称贼羌欲弃营与我军野战,杨中军命你做到接战准备。”
“我与魔下军士苦等多时了!”王果哈哈一笑,转头看向远处,果然看到在別勒族驻地的东西两侧,各有一支贼羌正朝他方向杀来。
他快步走向阵前,高声鼓舞士气:“儿郎们,赵师就在后阵督战,若我等能击溃来犯贼羌,赵帅定有重赏!”
“喔喔一—”
近万秦凤路宋军高声响应,士气为之一振。
与此同时,杨文广即下令他魔下廊延路禁军將阵型铺开,步兵在前、弓弩兵在后,骑兵在两翼掠阵,隨时伺机而动。
期间,种諤终於將操作拋石车的任务交给他三哥的第六营,率魔下第一营禁兵回到天武第五军,而种诊也隨之下令调整阵型,接下了第三道防线的重责。
就连郭逵、尔玛洛、冯美、应飞,此时也已回到宋军阵列的两翼,成为宋军所布“鹤翼阵”的“翼尖”。
宋军阵型的变幻,令战场气氛变得愈发肃穆,就连没藏讹庞与耶律耶律敌鲁古双方也稍觉紧张此刻他双方仍佇马立於那一干投石车的两侧,处於王果部与杨文广部之间,此处既能清楚旁观宋羌双方的交战,又不至於太过危险,可谓是一个绝佳的观战场所。
眼看著別勒等人率领魔下族兵气势汹汹地杀来,耶律高家奴忍不住又评价道:“我就知道对面按耐不住·”
在一干辽將哼笑两声作为回应间,耶律仆里篤皱著眉头道:“若再继续龟缩营內,难保不会被宋军的火器炸死,换做是我,我也会选择与宋军野战-就不知宋军能否挡住这波攻势。”
耶律高家奴笑道:“那赵姓小帅为今日之战筹备许久,想来有所把握事实上,我倒更倾向於他此战失利。”
从旁几名辽將呵呵笑了两声。
站在辽国的立场,他们自然更希望宋军此战失利,最好惨败,省得宋人仗著那些火器之利,干涉他辽国与西夏的战事。
就在这一干辽將私下议论之间,別勒、甲尔、巴吉尔、明珠德吉等人已各率族人靠近王果部。
“目標,前方贼羌步卒,准备射箭!”
隨著一名都监的高呼,两千清边弩手举起手中弓弩。
这一回,指挥清边弩手的都监可是吸取了前些日子射程的教训,终於赶在迎面而来的黄羊骑兵与明珠骑兵发动骑射之前,发起一轮齐射。
两千支利箭嗖嗖嗖地窜向迎面而来的別勒族与赫连族步兵,好似暴雨倾盆,仅一轮齐射便射倒数百名羌兵。
“衝过去!”別勒振臂高呼:“唯有击败宋军,我等方能存活!”
他率下的羌兵们叫著,奋力冲向王果部的前军,脚程颇快,仅宋军一轮齐射的空挡,便已衝到王果部跟前,与后者短兵交接。
期间,甲尔所率黄羊骑兵,与明珠德吉所率明珠骑兵,分別对王果部的左右两翼展开袭扰,可惜被王果部的左右两翼挡下不说,杨文广亦立即派他中军左右两翼的骑兵向前直插,袭扰准备袭扰王果部左右两翼的黄羊骑兵与明珠骑兵,反令后者遭到两面夹击,不得不一触即离,改为远射,以援护別勒等人。
“杀!”
“杀!”
只见別勒亲率的数千混搭步骑,在与王果部前军呈现短暂的对峙后,隨后便似一柄尖刀般直插宋军阵型,连破七八排宋军步卒的防线。
在阵后观战的耶律高家奴不可思议地睁大了双目,骇然道:“喂,这不是打得比之前还糟—
等等,宋军这是—”
他仔细观瞧才发现,宋军王果部似乎並不是被別勒所率羌兵撕开了防线,仿佛是主动向两边退散开,有意诱引羌人深入阵中。
然而身在宋军阵中的別勒却没有意识到这是宋军故意为之,见己方一个照面便撕开宋军防线杀入其阵中,大喜过望,高声呼喊道:“宋兵不堪一击,我別勒与赫连的战士们,隨我径直杀入进入,击溃宋军!”
“喔喔!”
数千羌兵士气大振,紧跟著別勒深入宋军,丝毫不曾注意到,原本大致呈“三”字形的王果部,逐渐变阵为“v”字形,紧接著又变成倒“八”。
这番变阵,令別勒、赫连二族的战土愈发容易凿穿了王果部的阵型,隨即,他们便看到了宋军的第二道防线,即杨文广所率的、此刻正严正以待的中军。
“哼,一帮不识兵阵的莽夫。”
只见在中军的阵中,杨文广目视著迎面而来的羌兵,眼中闪过一丝轻蔑。
而与此同时,王果部那呈倒八状的阵型,上头开始紧缩,准备封口,配合杨文广,堪堪將近万羌兵围在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