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回事?”
別勒高声喝问,同时快步走向传来巨响的位置,只见那足足有数丈方圆的范围內,他的族人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一个个口吐鲜血,挣扎著想要从地上爬起,但旋即又跌坐在地,脸上满是恐惧之色。
“別动。”
別勒快步走到一名族人身边,眼见这名族人眼耳鼻等七窍流血,一脸痛苦地抓著胸前的衣物,似是想要將其扒开。
別勒会意地將其衣服撕开,隨即便看到这名族人的胸腹处有点点“血跡”,仔细一看才发现那是一处处约筷头大小的血孔,不知是被什么东西所伤,正涓涓地向外淌血。
那族人痛苦地呻吟著,似是想说些什么,但此刻却已发不出声,同时口中冒出一团带著气泡的血沫,死死抓著別勒的胳膊,最终也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便逐渐没了气息。
他转头看向四周,就这么片刻的工夫,方才还在痛苦呻吟的族人们,便又有数人失去了生机,或躺或趴,脸上依旧保持著挣狞恐怖的表情,再没有丝毫反应。
究竟是怎么回事?!
別勒又惊又怒,外带有几丝恐惧。
“族长,是这个东西。”
一名族人將一颗约筷头大小、黑色且不规则仿佛石粒的东西递给別勒。
別勒接过捏了捏,才发现那並非是什么石子,脸上露出惊疑之色:“铁?”
他环视四周,发现地上有不少类似的“铁粒”,大小正与他那名族人胸腹处的伤痕吻合。
“族长,是那个鬼东西!”
从旁又有族人出声提醒。
顺著族人的指向,別勒转头看向他一乾死伤族人的中间,只见那边有一块或一团,半圆状的残骸。
他依稀认出,正是那件方才宋军利用拋石车拋投过来的鬼东西,看似有磨盘大小,他起初还以为是投石,心中还不禁嘲笑那赵肠小儿竟搬出投石车来攻打他族地,没想到拋过来的那件鬼东西在砸到他一名族人后,竟轰得一声炸开,將方圆数丈內的他族人或炸死炸伤。
別勒粗略一数,恨地暗暗咬牙:就这么一件鬼东西,就弄死弄伤了他二三十名族人,甚至离那鬼东西越近的族人,就越没有倖存的可能,哪怕是侥倖並未被那些“铁粒”射伤的,也不知为何口吐血沫,当场毙命。
“我知道此物,此乃火器。”
甲尔不知何时也来到了附近,神色凝重之余,脸上亦露出几许恍然:“恐怕那赵姓小帅要藉以威夏辽的,便是此物。
“宋人的火器?”
別勒回头警了一眼甲尔,面色亦甚是凝重。
火器其实早已问世,不止宋国有,夏辽两国事实上也有,別勒等人久居宋夏两国的边界,又岂会没听说过?
只不过在传闻中,火器一般用来烧毁敌军的营帐,或在战场上製造毒烟来干扰敌军作战,似今日这种专门用来伤敌的火器,眾人却是闻所未闻,怕是宋国改良后的產物。
宋军有此物,这场仗不好打了。
別勒与甲尔对视一眼,儘管均未开口,但似乎都能猜到对方心中的想法。
而与此同时在宋军的阵列前,种諤正双手搁在眉前,手搭凉棚眺望著对面別勒驻营的动静,半响兴奋地了下拳头:“中了!”
从旁,种諮面带笑意道:“运气不错。”
种諤朝著自家三哥挑挑眉,那表情仿佛在说:运气?不不,这是经验!
论用投石车拋投火药弹,除了技术司火药案那些研发、检验人员,就属他种諤最有经验,要知道去年汴京的演习,便是他率第一营负责拋投,只不过当时拋投的是普通的火药弹,而今日拋投的则是威力更大的震天雷。
以铁皮包裹內部的火药,如此一来便可以用拋石车进行拋射而不必担心其半空散架,技术司火药案的匠人及官员真是聪明。
似这般想著,种諤发出命令:“再试一弹!”
一声令下,操作那架投石车的几名天武军军士们立刻就用一辆拉车上搬下一枚磨盘大小的震天雷,再次放入拋筐。
“放!”
隨著种諤的命令,一名天武军军士举著火把点燃那根颇长的引线,只听砰地一声,这颗震天雷亦被拋出,划破长空,再次掉入数百步外別勒族地的营柵后方,两次落点仅相差数丈,大概是风力导致的偏差。
而与此同时,別勒正与甲尔、明珠德吉、巴吉尔等人谈论宋军的火器,正谈著,就听到有族人悽厉地大喊:“那鬼东西又来了!”
话音刚落,一颗磨盘大小的铁球鐺地一声落在地面,一边顺势朝前翻滚,一边发出嘶嘶的怪响。
附近的诸族族兵惊叫一声,四下奔逃。
隨即,只听轰隆一声巨响,那颗铁球猛地炸开,在炸出一团焰火的同时,向四周激射出什么东西,三名来不及逃远的赫连族人顷刻倒地。
“该死的!”
別勒暗骂一声,然而却听不到自己的骂声,耳边儘是那一声巨响所导致的耳鸣声。
甲尔、巴吉尔、明珠德吉等人也好不到哪里去,一个个捂著双耳,面露不適之色。
待等耳鸣声稍退,巴吉尔快步来到那三名受伤的族人身边,探问伤势情况。
不同於方才毫无防备的那些別勒族人,这三名赫连族人由於已经知道了那“铁球”的厉害,迅速逃远,儘管背部仍被“铁粒”所伤,但只有一人因伤到臟器,吐血不止而死,其余二人倒是伤势较轻,只是面色惨白,估计是被嚇地不轻。
环视一眼周遭面如土色的一干族兵,別勒假借嘲笑宋军鼓舞士气:“什么宋国的火器,也就这点能耐,只要我等有所防备,似这等慢腾腾的鬼东西,就岂能伤到我等?”
附近诸族兵闻言有所恍然,脸上的惊惧之色稍稍褪去了几分。 毕竟据他们亲眼所见,那“铁球”落地后要过片刻才会爆炸,若是反应及时,应该有工夫逃离。
他们哪知道,那铁球一一或震天雷的爆炸时间,实际是由其引线的长短决定,技术司火药案考虑到前线军队的使用情况,故意將引线留得较长,以便赵肠按照实际用途保留或截短,不过赵肠並未做任何截短,哪怕为此让別勒诸族的族兵有了逃命的一线生机,其中考量,甲尔很快就想到了一处。
即使在有所防备的情况下难以造成太大伤亡,但却极大扰乱了眾人啊。
甲尔皱看眉头暗想道。
没错,赵肠选择保留全部引线而不截短,就是为了避免震天雷在半空爆炸,为此他寧可叫震天雷在落地后呆上片刻再爆炸,寧可炸不到一个人,毕竟这玩意落到地面,谁敢靠近?哪怕是难以炸死几人,用来扰乱贼羌的阵型都是极好的,总好过让两军看半空爆炸的烟。
在旁,明珠德吉与巴吉尔也想到了,对视一眼后,彼此脸上均露出忧虑之色。
事实上,就连別勒也不是当真看轻宋军的这种火器,他只是为了鼓舞士气罢了。
至於那鬼东西是否真能再次造成伤亡,待会宋军攻营的时候再投几回就能看出效用了到时候谁敢靠近?
靠近,被炸死,不靠近,宋军顺势夺取营柵。
別勒虽说也没学过什么兵法,但如此浅显的道理又岂会想不明白?
就在他思对策之际,明珠德吉低声对他道:“索性跟宋军野战算了—-似这般防守,怕是难有什么转机。”
“””別勒一言不发。
此时他终於明白,那赵肠为何对他们巩固族地防御一事无动於衷,既不骚扰、更不阻拦,原来是有火器为依仗,根本不怕他们巩固营垒防御。
可要像明珠德吉建议的,索性放弃营柵防御,主动出击与宋军野战,別勒多少还是有些犹豫。
毕竟那三面的营柵,也是他几族族人费了诸多力气才修筑而成,难道果真起不到丝毫作用么?
“再等等。”
別勒皱著眉头道。
见此,明珠德吉也就暂时不再劝说,毕竟就目前来看,宋军的那种“铁球”虽说对他们威胁巨大,但总算还未造成严重的伤亡,静观一段时间倒也並无不可。
只不过他心底已经断定,既然那赵肠不阻止他们修建营柵,多半是料定这营柵起不到什么作用,换而言之,別勒几人最终还是要被迫放弃营垒,主动出击与宋军野战。
而此时,种諤已两弹试投完毕,吩咐左右道:“速去请示中军,就说两轮试投完毕,请中军做出指示。”
“是!”
左右连忙前往杨文广处,在见到杨文广转达道:“稟杨中军,种指挥已两轮试投完毕,隨时可以齐射,请中军做出指示。”
只见代替赵肠指挥三路宋军的杨文广坐镇中军,手搭凉棚眺望別勒驻地情况,微微点头道:“转告种指挥,叫他按既定战术行事,先———齐射两轮吧。”
“是!”
那人抱拳领命,又匆匆回到种諤处,抱拳道:“启指挥使,杨中军有令,齐射三轮!”
“种諤接令!”
种諤猛一点头,隨即环视魔下第一营的將士道:“全员听令,齐投三轮。”
一听这话,附近眾天武第五军第一营的军士们脸上都露出兴奋之色。
平心而论,似操作拋石车这种事,哪怕是种诊手下的杂兵也可以代劳,根本无需天武第五军军士这等精锐亲自操刀,只不过,那可是火器啊,谁能不对那等火器產生莫大的兴趣呢?
至少上至营指挥使种諤,下至天武第五军普通军士,都不愿错过这等难得的经歷,於是种諤仗著自己去年汴京那场演习时的经验,硬生生从自家三哥种諮手中抢来了这差事,令后者只能无奈摇头。
值得一提的是,杨文广並未提及弹种一一他倒不是不清楚,作为代赵帅指挥三路宋军的中军,他自然事先听种諮讲解过,他只是將择弹权交给了种諤而已,毕竟在他看来,种諤可要比他更清楚那几种弹药的长短处及用途。
“放!”
伴隨种諤带著几许兴奋的命令,操作五十架投石车的天武军军士同时点火,同时拉下槓桿,只听砰砰砰一阵连响,这五十架投石车几乎在同时弹起拋筐,將筐內的一颗颗震天雷投向远处的別勒驻地。
看到这壮观的一幕,站在种諮身旁的副將向宝一脸羡慕与遗憾,略带几分不满道:“这些火器——本该由咱第六营负责指挥使,下回可不能再徇私了。”
“好、好。”种諮唯有好言安抚自己这位年方十五的副將。
说真的,其实他也有些心痒,但自家弟弟的请求,他又如何好拒绝呢。
所幸他第六营才是真正的“火器营”一一儘管赵帅还未正式命名,日后操作火器,还得是他第六营来负责。
而在此期间,赵王萧孝友亦带著耶律敌鲁古等一干辽將站在宋军阵前,一个个神色肃穆地盯著那五十颗震天雷的拋射轨跡,亲眼看著它们落到对面別勒族的营柵內外一一其中有个別三颗落到了营柵外,其余四十七颗均落到营柵內。
这五十颗震天雷一落地,別勒族地內的羌兵们顿时就炸开了锅,一个个惊恐呼叫著,四下奔逃,別勒、明珠德吉、巴吉尔等人既不不好阻拦,也无法组织,只能眼睁睁看看己方阵型大乱,甚至自相推攘、践踏,场面异常混乱。
紧接著,那五十颗震天雷便陆续开始爆炸,宋军这边哪怕是隔著数百步也听得真切,更別说別勒族地內的羌兵,哪怕是已及时逃出数十步远的羌兵们,就算没有被爆炸及爆炸激射而出的铁粒所伤,也被无形的气浪冲地翻倒在地,双耳更是被那爆炸的巨响刺激地喻嗡直响,一时间短暂失聪,只听到一阵耳鸣声,却根本听不到其他声音,哪怕是身旁族人的喊叫。
更有甚者,就连营柵也受到衝击,在气浪的强力衝击下,有一段向外倾斜了几度。
还未曾眾人反应过来,又有一波火药弹破空袭来,这回数量更多,大抵有一二百颗,从数量就能看出这回並非是单一的震天雷,而是其他分量较轻的弹种。
没错,第二轮齐射,种諤下令使用燃烧弹,只见在一阵轰响声中,那一、二百颗燃烧弹似雨点般落在別勒族地营柵內外,在阵阵爆炸中炸出一片片火焰,这些实际是易燃物以及燃油的火焰载体,或溅射在地,或附著於柵墙上,迅速拉起了一片片火场。
或有躲避不及的羌兵被火焰附著,惊地伸手连拍,试图扑灭身上的火焰,然而被沾到易燃粉与燃油的火焰,非但难以拍灭反而越烧越旺。
最终,这些不知晓可以就地翻滚用沙土灭火的羌兵,大多在悽厉的惨叫声中被活活烧死,死相恐怖,让在旁的羌兵们面如土色。
远远眺望著別勒族那熊熊燃烧的营柵,倾听著营柵后方悽厉的惨叫声与惶恐的惊呼声,以萧孝友及耶律敌鲁古为首的一干辽將默不作声,一个个神情凝重。
就连之前肆意点评宋军的耶律高家奴,此时脸上也不见半点轻蔑。
正所谓一叶知秋,儘管他们目前只见识了宋国的两种火药弹,但也足以看出,宋国製造火器的技术確实是超过了他辽国的水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