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话说顾头不顾腚,用来形容此刻的別勒那是恰如其分,一心想要击败宋军的他,此刻满心欢喜於竟凿穿了王果部的兵线,丝毫未曾意识到那是王果故意为之。
大概这也和宋军近些年来“外战羸弱”的客观印象有关。
“给我继续杀!”
在別勒的命令敦促下,近万別勒族与赫连族的战士不顾两侧有意散开的王果部宋军,径直杀向迎面严正以待的杨文广部,仿佛是真要彻底凿穿宋军的阵型。
若他真能办到,那宋军的脸面怕是要丟尽了。
问题是,办得到么?
“哼!”
远远听到別勒呼声的杨文广冷哼一声,面色隨之变得阴鬱了几分,心下暗暗冷笑这帮贼羌真是不知死活,犹不知已身陷包围却还敢在他面前逞凶。
不过嘲笑归嘲笑,他心中多少还是忐忑,转头看了一眼己方兵阵的中央,那是种诊所率的近两千天武第五军禁兵。
种诊代为执掌的天武第五军,毫无疑问是赵暘的嫡系直属,別说这三万宋军无出其右,哪怕纵观整个陕西,也没有那支军队可以与天武第五军相提並论,毕竞这支天武第五军成立之初便是抽调了整个天武军的精锐,再加上人人配备步人甲,除了机动不以外再无弱点,对阵別勒诸族的羌人,哪怕以寡敌眾也未必不能办到。
赵暘临时將天武第五军借调给杨文广,就是怕杨文广部在遭到贼羌临死反扑时伤亡过重。
杨文广虽欣喜於自己竟有机会指挥一支精锐殿前司禁军,但也怕天武第五军伤亡过大,让他难以面对赵暘。
相较杨文广的忐忑,实际指挥那两千天武第五军军士的种诊却毫无畏惧,目视著迎面衝来的诸贼羌,身披坚甲的他犹在阵前高声喊话,激励士气:“旁的种某也不多说,区区贼羌,不足掛齿。——应战!“
隨著他抬手翻下头牟下方的护颈铁叶,两千天武第五军军士亦齐刷刷地做了这个动作,这是他们准备作战的信號。
期间,枪盾手们端起了长枪,弩手们举起了强弩。
“放箭!”
一声令下,天武军各营中的弩手们发动齐射,利箭跨越前排友军的头顶,朝迎面而来的羌兵们激射而去。顷刻间,迎面的羌兵便纷纷中箭,其中被射中要害的,当即倒地而亡。
“上矢!”
天武军三营指挥使陈锦沉声下令,语气镇定。
其实细论起来,这还是他们天武第五军自成军之后的第二战,至於首战,那还得回溯至去年与阿玛族的那一仗。
当时他们这些未曾见过血的禁兵们心中还有忐忑,反而一场仗下来,阿玛族的战士甚至无法击破他们身上的步人甲,这使得他们的底气到了无以復加的程度。
就像副指挥使种诊说的,他们身上穿的,那可是铸造成本高达二十二贯八百文一套的步人甲,他宋国最上等的坚甲,对付一帮连寻常皮甲亦不齐全的贼羌,这若是还不能胜,那可真是辜负了“天武”这个上四军番號。
几乎所有天武第五军军士都是这么想的。
恐惧?不存在的!
身上的坚甲就是他们的底气!
下一刻,別勒所率领的羌兵就像潮水般涌向了天武第五军。
然而天武军就像那中流砥柱,仿佛一块难以撼动的巨石遏制了浪潮,任凭贼羌们如何奋进,始终不退一步。
尤其是前排的长枪手,对面眾多迎面而来的刀砍枪刺、利矢加身,不避不闪,仿佛刀枪不入的天兵,稳稳守住兵线,令別勒、赫连二族的羌兵都懵了:究竞是什么样的坚甲,竟能无视刀砍枪刺、利矢加身?
“这就是我朝的步人甲啊——”
在不远处观阵的杨文广颇有些羡慕地感慨道。
虽说他率下这支鄜延路宋军也属于禁军序列,但侍卫马步司禁军跟殿前司禁军还是有区別的,至少在武器装备装备上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但凡是掌兵的官將,任谁都希望自己麾下能有这么一支配备步人甲的精锐,奈何那步人甲非但单套造价高达二十二贯八百文,更关键的是举国整年最多铸造两千套,汴京的二十万殿前司禁军根本不够分,哪是轻易就能弄到手的?
再往远处,没藏讹庞与耶律敌鲁古两方也注意到了这支天武第五军。
確切说,两方从一开始就在持续关注这支军队,毕竟这支军队是赵暘的直属,是赵暘从汴京带来的殿前司精锐,夏辽两方自然都想看看这支宋军的能耐。
如今这一瞧,確实不得了,面对眾贼羌的刀砍枪刺、利矢加身,简直就是刀枪不入,宛若天兵。
耶律敌鲁古忍不住转头对萧孝友道:“我还是无法理解,你等竞劝圣主向南朝出售战马—南朝殷富,又能铸造这等坚甲,再有了战马,轻易就能打造一支他南朝的铁鷂或铁林。”
萧孝友连忙摇头解释道:“非是售出战马,只不过售出些寻常的驮马罢了—上等的战马,那是万万不敢售出的。”
另一边的没藏讹庞与野乜浪罗,虽然未曾出声,但眼中亦浮现几丝忌惮。
跟辽国类似,他西夏也不敢向宋国售出上等的战马,就是忌惮宋国能打造不亚於铁鷂军的坚甲。
更关键的是,李元昊时他西夏倾尽国力也只打造了三千套连人带马的铁鷂坚甲,但宋国可比他西夏富有地多,据前些年他西夏打探到的,似这等步人甲,宋国最起码有近十万套,双方根本不是一个级別的。
幸亏宋国缺少上等战马,否则,別说他西夏,怕是辽国都挡不住数以十万计的宋国铁骑。
而糟糕的是,宋国因为缺战马而难以打造铁骑,又改而在火器方面下了工夫——
宋人的火器——
没藏讹庞正思忖著,忽然瞥见一颗磨盘大的震天雷飞跃宋军的阵线,落入那近万贼羌当中,隨即只听轰得一声巨响,诸贼羌那黑压压的人潮,竟是出现了一块约十丈方圆的空白。
“——”
在那块空白的边缘,一名原本高声吶喊自我激励的羌兵一时间失了声,惊骇莫名地看著那些倒地的族人。
明明之前他身旁的族人还跟他一样高声吶喊,为己方增添气势,然而一声轰响过后,那些族人便都倒在了地上,距圆心处较近的族人,看似已失去了生机,侥倖隔地较远的,此刻正捂著身上创口呻吟。
就一枚宋军的那鬼东西,就报销了他数十上百名族人?!
“哈!中了!”
在杨文广部阵列的后方,种諤站在一处土坡上眺望前方战场,脸上满是欢喜之色。
作为天武第五军的一號营,他与他摩下的军士,本该在种诊的指挥下负责抵挡羌兵的突击,並且这也是他们所求之不得的责任与荣誉,只不过操作火器的诱惑,让种諤与他摩下的军士只能放弃了这一殊荣,將其让给了其他几个营。 微吸一口气,种諤带著几分兴奋下令道:“以一號投石车的拋射角度为样,各车拋投弹药,都给我打准了!不可疏忽意、伤到友军!”
“指挥使放心,那么多贼羌,闭著眼睛都能打中。”他摩下的军士笑著道。
这话虽然夸张了些,但不能否认,別勒所率近万名贼羌所在的范围確实不小,以第一营迄今为止操作投石车的经验,只要小心谨慎,多半也不至於打偏。
“砰砰砰。”
一阵连响,数十颗火药弹被凌空拋投而出,越过宋军的阵线,似雨点般落入那近万別勒、赫连二族羌兵的战团內。
看到这几十颗火药弹,別勒、赫连二族的战士都麻了,满脸惊恐,爭著躲避。
问题是,之前他们在驻地內尚有躲避后撤的空间,而如今双方接战,近万人都紧挨著,前后左右都是人,哪有什么辗转腾挪的空间?
“轰!”
“轰轰!”
只见在眾多羌兵绝望的惊叫声中,一颗又一颗的震天雷在诸羌兵当中炸开,离地近的羌兵只感觉一股强劲的衝击袭来,隨后便失去了意识,哪怕是隔得较远的,亦被爆炸產生的气浪推了一个跟蹌。
回头再看爆炸处,却见那边一片狼藉,遍地是残肢断臂与尸体,偶尔有侥倖未死的羌兵,捂著创口痛苦呻吟。
一干羌兵们嚇地面如土色。
毕竟若遭到宋军的箭雨,只要不被命中身体要害,那至少可以在这拨攻势下倖存,可宋军这鬼东西一旦爆炸,方圆十丈內几乎难有活口,仅一枚就能带走几十条甚至上百条人命。
“又来了!”
隨著一名羌兵夹杂著哭声的喊叫,眾羌兵抬头一看,顿见数十上百颗火药弹朝他们而来,嚇地面如土色。
“啪嗒。”
一枚约甜瓜大小的火药弹砸中一名羌兵的肩膀,在后者的痛呼声中掉落在地,在地上翻滚了几圈,滚到了几名羌兵当中,不断发出嘶嘶的怪响。
那几名羌兵张口尖叫,下意识想要远离,奈何从旁都是友军,根本没有躲避的空间,他们只能绝望地看向那枚火药弹炸响。
“砰
但听一声巨响,那枚甜瓜大小的火药弹炸开,朝四周迸射火焰。
霎时间,周遭那几名羌兵身上便燃起了大火,任凭他们惊呼著拼命拍打,有磷粉作为助燃剂的火势却始终难以拍灭,相反手上也因沾到了磷粉而导致火势蔓延,最终在不断的惨叫声中被活活烧死。
这死法,还不如被震天雷炸死,几乎没有痛苦。
“又、又来了!”
一名羌兵悽厉地尖叫,明明长地五大三粗,叫声中竟出现了哭腔。
附近眾羌兵抬头一瞧,又见数十上百颗火药弹飞跃而来,眼神中充满了绝望c
“轰”
一声巨响,有两名羌兵被一颗震天雷爆炸產生的衝击掀起两丈高,哪怕是隔得较远,王果也看得真真切切。
他身旁护卫忍不住赞道:“这玩意真是威力巨大,咱若是能弄几颗就好了。”
王果转头瞅了一眼,哼笑道:“你要哪种?”
那名护卫许是和王果混熟了,也不犯怵,理所当然道:“自然是要那威力大的,能將贼羌炸上天的那种。”
王果哼哼两声道:“造价十二贯一颗,你觉得咱弄几颗好?”
“——”那护卫震撼地张了张嘴,立马就不做声了。
他一个月的俸禄,还不够买半颗的。
半晌,他怯生生道:“那此战迄今为止——”
仿佛是猜到了他的心思,王果亦带著几分感慨道:“怕是价值近万贯了——”
“近万贯”另一名护卫咽了咽唾沫,有些难以接受道:“如此费钱的玩意——何不將这钱用於抚恤军士?“
王果没好气地瞪了一眼那护卫,骂道:“你懂什么?休要胡言乱语!——再说了,赵帅还会短缺了军士的抚恤不成?“
一通喝骂令那名护卫不敢作声,王果再次將目光投向远处眾羌兵之中,看著那边爆炸不断,时而是震天雷逞凶,在人潮密集的羌兵中轰隆炸出一片方圆十丈左右的空白;时而是燃烧弹发威,將周遭眾多羌兵活生生烧死,眼中不由露出几分渴望,显然也想实际操作那些器。
事实上,在种诊所率天武军挡下別勒、赫连二族的战士后,已形成包围网的眾宋军,都在持续不断地用弓弩向那些羌兵展开远程打击,令后者伤亡不断,但不能否认,即便是几千清边弩手的齐射,也远不及种諤区区五百人操作五十架投石车拋投火药弹造成的杀伤力,以及给人带来的震撼力。
这不,耶律敌鲁古那一干辽將的面色已经愈发难看了。
在他们的印象中,以往的火器用於战场,充其量不过是起到辅佐作用,比如释放毒烟,既能令敌人眯眼,也能製造恐慌,至於实际杀伤,其实微乎其微,最终还是要靠步骑弓弩来造成伤挡,亢到今日看到宋军的战法,著实令他们大开眼界。
原来火器竟然真的可以成为杀伤敌人的主要力量。
平心而论,宋军中的数千清边弩手,实际造成的杀伤也著实不小,倘放在以往,也足以叫他们对宋军的弩手军团上心,但在宋军祭出的威力巨大的火器面前,那数千清边弩手也被盖住了光芒。
虽说他们实际上心底也在暗暗埋汰赵暘“持强凌弱”,如此兴师动眾对付一群远不如宋军的几个边境羌人部落,但他们也亨白,面对宋军这等战法,哪怕换上他辽国的正规步军,也绝对討不到便宜。
就侨宋国的火器威力巨大到能將人泥上天,他们就不敢相企他辽国正规步军的甲冑能仏得住。
尤其是萧孝友,他当初在汴京那场演习中看到的更为震撼,更是对宋国的火器水平深信不疑。
甚至於,当初他还在暗暗庆幸宋人暂时还难以將那些火器实际投入作战,而现如今,宋人亨显已经掌握了对那些火器的实际运用。
“那近万被围住的羌人,多半是完了。”几人不约而同地想到。
变到这话,耶律仆里篤等人也將目光转向那些黄羊骑兵与亨珠骑兵,暗自希望这些傢伙能有所作为。
当然,儘管他们內心希望宋军今日討伐失利,但他们也知道这事不太可能,唯有退而求其次,寄希望於对面的羌人骑兵能给宋人带来一些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