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委会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迅速飞遍了汉东政坛的特定圈层。省公安厅厅长办公室内,祁同伟几乎是第一时间就得知了所有关键信息——人事任命被冻结,自己副省长的提拔无限期搁浅,而更让他如坐针毯、血涌上头的是,那个极具侮辱性的绰号“哭坟厅长”,竟然在小范围内传开了!
一股混杂着愤怒、恐慌和巨大羞辱感的邪火直冲脑门。他再也坐不住了,甚至来不及打电话预约,就象一头被激怒的困兽,猛地冲出办公室,驱车直奔省委大院,径直闯进了高育良的办公室。
“老师!”祁同伟几乎是撞开门,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变形,脸上写满了惶急与不甘,“老师!常委会……外面都传开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的任命怎么就冻结了?还有那个……那个难听的外号……”
高育良正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批阅文档,闻声抬起头,看到祁同伟这副失魂落魄、方寸大乱的样子,眉头立刻紧紧皱起,脸上罩了一层寒霜。他没有立刻回答祁同伟的问题,而是将手中的钢笔往桌上一搁,发出清脆的响声,目光严厉地盯着他,语气冰冷地纠正道:
“同伟同志!我提醒你,现在是工作时间,称职务!”
这一声“同伟同志”和“称职务”,如同兜头一盆冷水,浇得祁同伟猛地一激灵,瞬间清醒了几分。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翻涌的情绪,但脸上的焦灼却丝毫未减。他站直身体,勉强用稍微正式一点的语气,但话语里的急切依旧:“是,高书记……我,我实在是……这消息太突然了,外面现在传得很难听,我……”
高育良看着他这副沉不住气的样子,心底涌起一阵失望和恼怒。他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叉放在腹部,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训诫:“传什么传?常委会的决议是严肃的,不是市井流言蜚语!干部任用冻结,是沙瑞金同志从全省干部队伍建设大局出发,慎重提出的意见,经过了常委会表决通过。这是正常的组织程序,你慌什么?”
“可是高书记!”祁同伟忍不住上前一步,双手按在办公桌沿,“这明显是冲着我来的啊!田国富那个老东西,在会上公然拿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攻击我!还有那个‘哭坟’……这让我以后在汉东还怎么抬头?”
“怎么抬头?”高育良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厉色,“把你的工作干好,把你的屁股擦干净,自然就能抬头!你看看你现在象个什么样子?一点风吹草动就自乱阵脚,还能成什么大事?!”
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火气,决定点醒这个关键时刻可能掉链子的下属:“你以为田国富为什么敢在会上那么说?仅仅是他们纪委掌握了什么新证据吗?未必!那是因为有人给了他底气,有人在试探我们的反应!”
祁同伟一愣:“您是说……沙瑞金?”
“哼,”高育良冷哼一声,“沙瑞金初来乍到,要立威,要打破汉东原有的一些格局,拿你开刀,阻力最小,效果却最明显。你身上那些所谓的‘传闻’,正好给了他借口。”
他顿了顿,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刀,扫过祁同伟:“而且,这次会上,可不止田国富一个人发言。”
祁同伟立刻想起了汇报中提到的另一个关键人物:“周瑾?他对我的事……”
“他?”高育良嘴角泛起一丝复杂的弧度,说不清是讥讽还是欣赏,“他倒是没说你什么不好。相反,他看似在帮你说话。”
“帮我?”祁同伟愣住了。
“是啊,”高育良语速放缓,带着分析的口吻,“在田国富揪着‘哭坟’不放,我与他争论不休的时候,是周瑾站出来,说我们这样公开讨论梁群峰老书记女婿的私事,是在打老领导的脸,不妥当。几句话,就把这场争论压了下去。”
祁同伟皱起眉头,有些摸不着头脑:“他……他这是好意?”
“好意?”高育良象是听到了什么笑话,摇了摇头,“同伟啊,你在政治上还是太天真了!周瑾那是在灭火,但不是在帮你我的火,他是在防止常委会的争论失控,是在维护他自身超然的地位和沙瑞金主持会议的权威!他看似给了你一个台阶,用老书记的颜面堵住了田国富的嘴,但同时也等于变相坐实了‘哭坟’这件事的敏感性和争议性!他阻止了深入的讨论,却也让你失去了一个当场辩解(哪怕是苍白无力的辩解)的机会。现在,‘哭坟厅长’这个名头是扣实了,就因为周瑾那几句‘为你好’、‘顾全大局’的话!”
祁同伟仔细回味着高育良的分析,脸色渐渐变得更加难看。他原本对周瑾那番话还有一丝感激,此刻却只剩下被利用和算计的愤怒与寒意。“这个周瑾……他,他这是杀人不用刀啊!”
“现在你明白了?”高育良冷冷地看着他,“周瑾这个人,年纪虽轻,城府极深。他看似平和,不介入具体争斗,但每次出手,都打在关键节点上,而且让你抓不住任何把柄。他支持沙瑞金冻结人事,又看似维护老领导颜面,两边都不得罪,两边都卖了人情,最后达到的目的,却完全符合他(以及沙瑞金)的利益。这才是高明的政治手段!”
祁同伟感到一阵无力,他发现自己完全被玩弄于股掌之间。“老师……高书记,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难道就这么算了?”
“不算了,你还想怎么样?”高育良厉声反问,“跑去跟周瑾对质?还是去找沙瑞金闹?嫌自己死得不够快吗?!”
他站起身,走到祁同伟面前,目光逼视着他:“我现在最后再告诫你一次:第一,立刻收起你所有不该有的心思和动作,给我安安分分待在公安厅,把工作抓好,尤其是治安维稳,绝不能出任何乱子!第二,把你和山水集团、和高小琴的那些烂事,彻底切割干净,把尾巴藏好,一点把柄都不能留!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高育良一字一顿地说,“认清现实!副省长的事,短期内不要再想了!稳住你现在的位置,就是最大的胜利!至于周瑾……”
高育良目光投向窗外,语气深邃:“他既然选择了这种看似中立实则偏向沙瑞金的立场,那他就是我们需要警剔和应对的对手之一。但目前,不要主动去招惹他。我们要做的,是忍耐,是等待时机。”
祁同伟被训得哑口无言,冷汗涔涔而下,最终只能颓然地点了点头:“是,高书记,我……我明白了。”
看着祁同伟失魂落魄离开的背影,高育良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这个学生,能力有馀,而沉稳不足,在真正的风浪面前,终究是显得稚嫩了。而周瑾这个年轻的对手,其老辣和难缠程度,远远超出了他最初的预料。汉东的这盘棋,因为周瑾的存在,变得更加复杂和凶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