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事谈完,办公室内略显紧绷的气氛缓和了些许。周瑾拿起茶壶,给李达康续上热水,语气也变得如同老友闲谈般随意起来。
“达康书记啊,”周瑾吹了吹杯中的茶叶,看似不经意地提起,“现在欧阳菁同志的问题,组织上已经有了结论,也算是平稳落地,定了性。你啊,也就安下心来,和欧阳同志好好过日子。到了我们这个年纪,位子是一方面,家庭和睦、平平安安,不也很好吗?”
李达康没想到周瑾会突然聊起这个,微微愣了一下,脸上闪过一丝复杂,随即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欧阳菁的事,始终是他心头的一根刺,也是他政治生涯中的一个污点。
周瑾观察着他的神色,继续温和地说道:“我看啊,你们夫妻之间,最大的问题,可能就是女儿佳佳长期在国外留学,家里就你们两个人,缺乏感情的纽带和润滑。孩子不在身边,共同话题就少了,难免生出隔阂。”
他放下茶杯,语气带着关切:“要我说,干脆让女儿回来。国外虽好,终究不是根。一家人团团圆圆比什么都强。而且佳佳年纪也不小了吧?尽快在国内找个合适的对象,稳定下来。等你们抱上外孙,你李达康工作之馀,回家含饴弄孙,享受天伦之乐,这生活状态不就完全不同了?家庭稳固,对你集中精力工作也是好事。”
李达康默默听着,周瑾这番话确实说到了他心坎里。这些年来,他全身心扑在工作上,对家庭、对妻女确实亏欠良多。欧阳菁出事,与他长期的忽视和不沟通有直接关系。让女儿回来,或许真是修复家庭关系的一个契机。他点了点头,语气诚恳:“周省长,您说得对,家事都处理不好,何以治事?我是该好好考虑一下家庭的问题了,谢谢您的提醒。”
周瑾摆了摆手,表示不必客气。随即,他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低了几分,神色也变得凝重起来,话题陡然转向了另一个更为敏感和关键的领域。
“达康同志,家事要顾,公事更不可松懈。”周瑾的目光锐利起来,“有个情况,我们必须心中有数。你我二人,现在在汉东,尤其是在公安力量这一块,手里没人,没队伍啊!”
李达康闻言,眉头立刻紧锁,这是他的一块心病。他沉声道:“是啊,公安系统至关重要。我现在能直接依靠的,主要就是京州市局。但赵东来……”他摇了摇头,没有再说下去,意思却很明显。
“赵东来这个人,”周瑾接过话头,语气肯定,“现在已经可以确定,他是沙瑞金书记要拉拢和依靠的对象。即便他是你一手提拔起来的,在现在的局面下,也难免左右摇摆,或者更倾向于听从沙瑞金同志的指示。我们用起来,不保险,也不放心。”
“您的意思是……换掉他?”李达康眼中精光一闪,但随即露出难色,“赵东来不好安排。他工作上没什么明显的错处,我若强行免了他的公安局长,沙瑞金书记肯定会有意见,在常委会上也说不过去。若是想明升暗降,他现在是副厅级,要升正厅,必须过省委常委会那一关,沙瑞金书记那一关就过不去。”
周瑾微微颔首,对李达康的分析表示赞同,随即抛出了他深思熟虑后的方案:“硬来肯定不行,动静太大,也授人以柄。我是这样考虑的……”
他压低了声音,确保只有两人能听见:“公安部那边,近期要开办一个为期一年的‘全国优秀公安厅局长高级研修班’,是脱产学习。我可以通过关系,让部里直接下发调训文档,点名让赵东来参加。这是组织培养,名正言顺,他本人也说不出什么,沙瑞金书记也没有理由阻拦。”
李达康眼睛一亮,这确实是一个极好的由头!调虎离山!
周瑾继续部署:“只要赵东来一动身去学习,离开汉东。你这边立刻召开市委常委会议,接着走程序开市人大常委会议,以‘脱产学习,无法履行局长职责’为由,免去他市公安局局长的职务。程序合规,理由充分。”
“那么,新的局长人选?”李达康关心内核问题。公安局长这个位置太关键了,必须牢牢掌握在自己人手里。
“你有合适的人选可以推荐,”周瑾看着他,“要求就两点,第一绝对可靠,第二能力要服众。如果京州本地没有特别合适的,或者你担心阻力太大,”周瑾语气沉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底气,“我来协调。可以从外省或者部里交流一位背景强硬、能力突出、值得我们信任的同志过来,担任这个局长。目的只有一个,彻底整顿京州市公安局,确保这支力量掌握在我们手中,为后续可能在汉东开展的各项工作,保留一支关键时刻能顶得上去、信得过的力量!”
李达康听完,心中大定。周瑾这个计划,环环相扣,既避免了与沙瑞金的直接冲突,又能达到实际目的,而且连后备人选都考虑到了。他立刻表态:“周省长,这个方案稳妥!我完全同意!赵东来去学习的事情,就劳您费心协调部里。一旦文档下来,我这边立刻激活免职程序。新任局长的人选,我回去也仔细斟酌一下,拿出个初步意见再向您汇报。”
“好,此事需谨慎,动作要快。”周瑾最后叮嘱道。
李达康重重地点了点头,起身告辞时,脚步比来时更加沉稳有力。周瑾不仅在战略上为他指明了方向,更在关键的权力支点上,为他提供了破局的具体方案和强大支持。这让他面对汉东未来的风浪时,更多了几分底气和把握。而周瑾,则再次于无声处,布下了一枚影响深远的棋子。公安力量的掌控,将是未来汉东博弈中,一个至关重要的筹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