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达康离去后，办公室重新恢复了宁静。窗外，深秋的汉东省委大院梧桐叶落，金黄一片，在暮色中透出一种肃杀的静美。周瑾站在窗前，并未感到丝毫轻松。手里那杯铁观音早已凉透，他却浑然不觉，只是凝视着远处办公楼星星点点的灯光，每一盏背后都是一场权力的博弈。
李达康若能顺利掌控京州市公安局，固然是重要的一步，但仅仅如此，还远远不够。一个常务副省长，若在省公安厅这条至关重要的在线完全没有抓手，如同被人蒙住了眼睛，捆住了一只手。尤其是面对祁同伟这样一个行事乖张、不按常理出牌，甚至传闻车里都带着狙击枪四处乱跑的危险人物，没有内部的有效牵制和准确信息，终究是隐患无穷。
周瑾太清楚公安系统的分量了。这不仅仅是打击犯罪的刀把子，更是政治斗争中掌握主动的关键。信息不对称，就意味着处处受制于人。祁同伟这些年靠着攀附赵家，又结合高育良是其老师的线，在公安厅经营多年，上下盘根错节。他表面上是对高育良言听计从，但周瑾敏锐地察觉到，此人野心极大，绝不会甘于久居人下。一旦风向有变，他随时可能反噬，成为整个汉东棋局里最不可控的变量。
“祁同伟……”周瑾默念着这个名字，眉头微锁。此人不除，或者说，省公安厅这股力量不能有效约束和引导，始终是汉东的一大变量。指望沙瑞金完全控制他？沙瑞金或许只是想利用，未必真想彻底掌控其所有行为。沙瑞金需要的是一把锋利的刀，但刀柄必须握在自己手里。而现在，这把刀的刀柄，正被祁同伟紧紧攥着，刀尖却四处乱晃。
周瑾转身走回办公桌，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有节奏的声响。他在脑海中快速梳理着汉东政法系统的图谱：高育良是政法委书记，对公安厅有领导之权；祁同伟是厅长，掌控实际运作；田国富的纪委虽然能监督，但缺乏日常渗透的手段。自己这个常务副省长，分管经济，在政法系统里似乎插不上手。但正因如此，才更需要布下一颗暗子，一颗谁都不会防备、谁也不敢轻视的暗子。
突然，一个人影闪过周瑾的脑海，让他眼前骤然一亮。
萧杰！
那个小时候除了盼盼之外，另一个总跟在自己屁股后面的“小老弟”。说是小老弟，其实萧杰还比他大两岁，身高体壮，性格火爆，最爱打抱不平。小时候在大院里，周瑾靠脑子出主意，萧杰就负责动手干那些“坏事”，配合无间，从没失过手。萧杰出身军人世家，是真正的“原始股”，其大伯更是上一届军部副职，虽已退位，但根基深厚，横跨军警两界，馀威尚存，影响力远超普通在职官员。
后来两人走了不同的路，周瑾从政，凭借学历和基层履历一步步攀登；萧杰则子承父业参军，凭借自身能力和家族荫庇，一路晋升，如今已是最高警卫团副团长，对外挂职公安部九局副局长，陆军正师级大校，手握实权，地位特殊。那个警卫团，负责的可是最高级别的安保任务，能坐稳副团长位置，能力、忠诚、背景，缺一不可。
前次回京聚会，似乎听萧杰提过一句，在警卫团待久了，想换换环境（主要是为大伯家 大哥让路 尽快转业 否则一颗星后就不好安置了），考虑趁年轻转业到地方历练一下。当时周瑾并未在意，只当是酒后闲话。此刻想来，这简直是天赐良机！时间点、级别、须求，完美契合。
让萧杰来汉东！
以萧杰的资历（正师级大校转业映射副厅或正厅）、能力（最高警卫团出身，素质过硬），尤其是他那显赫的背景（前军部副职的亲侄子），来汉东省公安厅担任一个常务副厅长，无论是祁同伟还是沙瑞金，都绝不敢小觑，甚至要极力拉拢。而萧杰，必然是站在自己这一边的。有他在公安厅内部，不仅能够有效牵制、监视祁同伟，更能为自己提供最直接、最可靠的信息和力量支撑。
想到这里，周瑾不再尤豫。他看了眼墙上的时钟，晚上八点，正是北京那边应酬结束、刚好有空闲的时候。他立刻拿起桌上的红色保密电话，直接拨通了萧杰的私人号码。
电话响了几声后被接通，传来一个沉稳中带着些许锐气的男声：“喂？”
“是我，周瑾。”周瑾语气轻松，带着老友间的熟稔，仿佛两人昨天才见过面。
“哟，周大省长？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听说你在汉东搞得风生水起啊。”萧杰的声音也带着笑意，但那份职业军人的干练通过电波依然清淅可辨，“是不是想念京城的老火锅了？”
“少来这套。有正事找你。”周瑾开门见山，他知道跟萧杰这种直性子，弯弯绕反而不好，“我记得你上次说，想动一动？对地方工作有没有兴趣？”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随即萧杰的声音认真了几分，背景里的嘈杂声也消失了，显然他找了个安静的地方：“怎么，你那边有坑？汉东？”
“省公安厅，常务副厅长。二把手的位置。”周瑾直接抛出位置，没有遮掩，“祁同伟那个人，你可能有耳闻，不太安分，有些野。我这边需要个能镇得住场子，信得过的自己人进来。”
萧杰没有立刻回答，显然在快速权衡。几秒钟后，他问道：“难度大吗？祁同伟可是高育良的得意门生。”
“难度？”周瑾轻笑一声，语气里带着一丝只有对真正自己人才会露出的锋芒，“正因为你大伯曾是军部副职，你家老爷子的门生故旧遍天下，这难度才不是问题。萧杰，你听我说——”
周瑾站起身，走到窗边，声音压低却更有力量：“别只盯着普通副厅长。让你家老爷子和大伯使使劲，直接提一级，以正师级身份转业，目标就是汉东公安厅常务副厅长，正厅级实职。”
“常务副？”萧杰声音微扬，显然被这个更大胆的想法挑起了兴趣。
“对！祁同伟这个位置，我断定他坐不稳。”周瑾语气笃定，仿佛在说一件已经发生的事，带着顶级红色家族后代特有的政治嗅觉与自信，“他那些破事，田国富今天都敢在常委会上掀桌子，说明问题不小。沙瑞金对着他磨刀霍霍，高育良想保也保不住。等祁同伟一倒台，你作为常务副厅长，直接接厅长，顺势解决副部级，能省你至少三年时间！这不比你在公安部按部就班，或者去别的地方从头熬起强百倍？”
周瑾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丝蛊惑，也带着一丝对兄弟前程的真诚：“现在就是天赐良机，汉东这潭水越浑，你越能摸到大鱼。你背景够硬，级别够高，谁来也说不了闲话。祁同伟、高育良他们那点地方上的小圈子，在京城眼里算个什么？你萧大校下来，那是天降神兵，他们只有仰望的份。到时候，谁攀附谁，还说不定呢。”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随即传来萧杰一声嗤笑，那股子顶级大少的狂傲和轻篾隔着电话都能感觉到：“祁同伟？高育良？就是那帮靠着哭坟、贴标签上位的土老帽？我听过大名，还真没放在眼里。跟他们混一个池子，我都嫌掉价。地方上这些人，玩的那点把戏，在京城连台面都上不去。”
“不过……”萧杰话锋一转，语气里多了几分认真和欣赏，也多了几分军人在战场发现机会的兴奋，“周瑾，还是你脑子活。这么一算帐，确实有意思。常务副，正厅级，一步到位。省三年时间，那可不是闹着玩的。这买卖，能干。还是你懂我，在警卫团天天演习，哪有真刀真枪干一场来得痛快。”
“我大伯那边，我今晚就去说。老爷子那儿，他也得听我的，你可是我从小到大的智多星。”萧杰说得轻描淡写，仿佛这种级别的调动不过是家里长辈点头的小事，那份底气是几十年红色家族浸润出来的，“正师级提正厅，文档上说得过去。我这些年立功受奖的履历，随便拎几个出来都够硬。走干部交流程序，名正言顺。部里那些条条框框，对我萧杰来说，从来不是障碍。”
“好！”周瑾心中一定，声音都轻快了几分，但随即又压低声音，进入最内核的人事布局，“另外，还有件小事，需要你顺便跟你大伯那边打个招呼。京州市公安局有个局长叫赵东来，能力不错，作风硬朗，让他在部里最近那个厅局长研修班学习一年，深造一下。”
萧杰立刻心领神会，这是调虎离山，为后续周瑾在京州市的布局做准备。“明白，一起办。这事我直接给干部局那边递个话就行。赵东来……我记下了。”
挂了电话，周瑾长长舒了一口气，将凉透的茶水一饮而尽。萧杰若能顺利到位，等于在祁同伟身边埋下了一颗最坚固的钉子，同时也是在汉东公安系统打入了一个强有力的楔子。这步棋一旦走活，整个汉东的力量对比都将发生微妙变化。沙瑞金想利用祁同伟，高育良想庇护祁同伟，而周瑾要做的，是让祁同伟的一举一动都在可控范围之内，并最终由自己的人取而代之。
他坐回办公桌，将公安厅的事情暂放一边，开始审阅秘书送来的关于赴金澜市考察的初步方案。临海的发展规划已在省委层面通过，接下来就是最关键的运行时。带领临海团队去金澜实地学习、对接招商，是点燃临海崛起引擎的第一步火花。他必须确保这次考察务实、高效，能真正为临海带回去发展的思路、合作的伙伴和实实在在的项目。
他仔细修改着行程安排，在密密麻麻的日程表上勾勾画画。要求增加与金澜企业家面对面座谈、深入典型企业生产一线参观、以及与金澜市党政班子进行专题交流的环节，务求学到真经，引来活水。他特别在方案上批示：“考察团成员务必带着问题去，带着方案回。每个部门都要形成专题报告，切忌走马观花。招商局要重点学习金澜的产业链招商模式，发改委要研究其产业规划前瞻性，各区县要明确自身承接定位。”
与此同时，关于祁同伟无法完全掌控公安厅的思考也再次浮现。萧杰的到来，正是要利用公安系统内部复杂的人员构成（各大警校毕业生、军转干部、基层晋升者等），以其独特的背景和能力，逐步凝聚人心，打破祁同伟可能存在的“小圈子”，这远比单纯的空降一个官员要来得更稳妥，也更有效。萧杰的军人身份、前军部副职亲属的背景，天然就能吸引一批同样出身或向往上升的干部，形成新的内核。而祁同伟那种靠攀附起家的做派，与萧杰靠战功和背景的实力，高下立判，时间久了，人心自会做出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