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奥迪a6在盘山公路上沉稳下行,车内灯未开,只有仪表盘散发出幽蓝的光,映照着李达康毫无血色的侧脸。他靠在真皮后座上,紧闭双眼,周瑾那些诛心之言仍在脑中轰鸣,每一个字都象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灵魂剧颤。
极致的崩溃之后,一种反常的冷静如同冰层般封住了翻涌的情绪。他猛地睁开眼,那双曾经布满茫然与恐惧的眸子里,此刻只剩下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他不能坐以待毙,周瑾指出的路是唯一的生路,哪怕荆棘遍布,也必须走下去。
他几乎是粗暴地抓起手机,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斗,点开通讯录,找到那个许久未曾主动拨打的号码。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背景音里是嘈杂的电视声和慵懒的鼻音。“喂?”欧阳菁的声音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耐。
“你在哪里?!”李达康的声音嘶哑如破锣,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和焦灼,完全失去了往日的平静。
电话那头明显愣了一下,随即欧阳菁的声音也拔高了:“李达康你发什么神经?我在家看电视!你吃错药了?”
“在家等着!”李达康无心解释,用尽力气低吼,“我马上回去!有大事要谈!你给我待在家里,哪里都不准去!”
不等欧阳菁反驳,他重重挂断电话,胸口剧烈起伏,对着前排的司机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快点!”
司机从未见过书记如此失态,吓得一哆嗦,下意识深踩油门,车辆无声加速,更快融入山下那片璀灿而危险的灯海。
几乎同一时间,省委大院另一侧,高育良家的书房却是另一番景象。
红木书架上典籍森然,台灯洒下温暖的光晕,空气中弥漫着上好普洱的陈香。高育良一身舒适的居家服,靠在宽大的太师椅上,手里捧着一本《资治通鉴》,姿态闲适。公安厅厅长祁同伟坐在对面沙发上,身体微微前倾,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兴奋。
“老师,消息确认了。”祁同伟压低声音,语气中带着一丝与书房宁静氛围格格不入的躁动,“亮平这次回来,担任省反贪局副局长,兼任一处处长,主持日常工作。文档已经到部里了,就等走完程序宣布。”
高育良的目光并未离开书页,嘴角微微牵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语气温和带着赞赏:“亮平这孩子,我是知道的。有能力,有冲劲,心中有杆秤,懂得分寸。在最高检历练这几年,越发沉稳了。他回来好,汉东的反腐工作,正需要这样年富力强的干部来加强。”
他轻轻呷了口茶,放下茶杯才抬眼看向祁同伟,目光深邃:“同伟啊,你和亮平、陈海当年在汉大并称‘三杰’,如今能在一个战场上并肩作战,是缘分也是佳话。你要多支持亮平的工作,别让他觉得孤立。”
祁同伟连忙点头,脸上堆着笑:“老师您放心,那是自然!我们师兄弟之间,肯定互相照应。”他话锋一转,声音压得更低,带着几分试探,“不过老师,亮平这次回来的时机确实微妙。丁义珍刚跑,外面风言风语多,沙书记那边……”
高育良轻轻摆了摆手,打断他的话,脸上露出一丝高深莫测的笑容,将《资治通鉴》轻轻合上,放在书桌上发出轻微的“啪”声。“高层的安排自有考量,我们做好本职工作就行。”他语气平和,却自带不容置疑的定力,“亮平是带着任务下来的,主要是协助查丁义珍的案子,肃清相关的腐败分子。我们政法系统,全力配合就是。”
他没明说,但祁同伟听得明白。他和高育良心里都清楚,两人与赵立春的绑定远比外人看到的更深,只是此刻都选择性忽略了这层关联。在他们看来,侯亮平这把利剑,指向的只是丁义珍这类外围蛀虫,最多牵扯到李达康那个咄咄逼人的对手。他们丝毫没察觉,这把剑的锋芒,或许早已对准了更深层的根系。
书房里茶香袅袅,气氛融洽而笃定。他们谈论着如何借助这股“东风”巩固势力,扳倒政敌,却不知危险已在暗中悄然迫近。
李达康的座驾如黑色闪电,刺破夜色,径直驶入市委家属院。车还未停稳,他便推开车门大步流星冲向家门,留下司机忐忑不安地待在车里。
“砰!”家门被用力推开,又重重撞在墙上,发出巨大声响。
正窝在沙发里敷面膜看综艺的欧阳菁被吓得猛地坐起,脸上的面膜滑落了一半。她看着门口脸色铁青、眼神吓人的李达康,惊怒交加:“李达康!你到底想干什么?!”
李达康反手“嘭”地一声关门,还下意识反锁了。他几步冲到客厅中央,胸膛剧烈起伏,双眼赤红地瞪着欧阳菁,那目光象是要把她生吞活剥。
“蔡成功那笔钱!”他几乎是嘶吼出来,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气,“你收了蔡成功多少‘返点’?!说!一分都不准瞒我!”
欧阳菁的脸色瞬间惨白,眼神慌乱闪铄,强自镇定反驳:“你……你胡说什么!什么蔡成功,什么返点,我不知道!”
“你还敢撒谎!”李达康猛地一脚踹在旁边的实木茶几上,茶几上的果盘、茶杯震得哐当作响,“欧阳菁!现在不是我要查你,是别人已经盯上我、盯上我们家了!今天外面传的那个很有背景、从最高检下来的省反贪局副局长侯亮平,明天就到京州了!他就是要拿你这件事做文章,把我、把我们全家都往死里整!”
“你以为这只是你一个人的事?”他俯身逼近,声音带着撕心裂肺的焦灼,赤红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哀求,“你要是因为这笔钱进去了,我要是再失势,我们的佳佳怎么办?她还在国外读书,无依无靠!那些想整我们的人,到时候会更肆无忌惮地对她下手!”
“侯……侯亮平?”欧阳菁彻底慌了神,面膜从脸上完全脱落,露出因恐惧而扭曲的脸,“他……他怎么会……”
“怎么会知道?”李达康惨笑一声,声音里满是绝望和嘲讽,“你以为你做得天衣无缝?蔡成功跟他是发小!现在人就在京州,随时可能动手!你还在做梦!”
他双手死死攥着沙发扶手,指节泛白,语气沉重如铁:“为了佳佳,你也得把事情说清楚!一分一毫都不能瞒!这不是为了我,也不是为了这个家的面子,是为了我们的女儿能平平安安!你要是还藏着掖着,最后我们俩都完了,佳佳就真的孤立无援了!”
欧阳菁被李达康前所未有的疯狂与哀求击中,看着他赤红眼睛里的绝望,作为母亲的软肋被彻底戳破,心理防线瞬间崩溃,“哇”地一声哭了出来,身体瘫软在沙发上,语无伦次地交代:“我……我说……是蔡成功求我批贷款,给了……给了两百万……还有几个包,一些首饰……老李,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我不该为了这些害了家里,害了佳佳……”
李达康听着妻子的哭诉,身体晃了晃,一股冰冷的绝望再次攫住了他。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但亲耳听到确认,仍如坠入冰窟。他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里只剩下冰冷的决断。
“把钱,还有所有东西,一样不少全部整理出来。”他的声音异常平静,却带着令人不寒而栗的寒意,“明天跟我去一个地方。这是我们……也是佳佳最后的机会了。”
窗外,夜浓如墨,零星的冰冷雨点开始密集,敲打着玻璃窗发出噼啪轻响。京州的夜晚,两处不同的空间,一场是崩溃后的坦白与挣扎,一场是闲适下的误判与谋划。命运的暗流在夜色下激烈对冲,这场席卷汉东的暴风雨,终将无人能够置身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