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达康瘫坐在沙发上,后背完全塌陷下去,象是被抽走了所有筋骨。他双眼无神地望着天花板上的水晶吊灯,灯光刺眼,却照不进他心底那片无边的黑暗。欧阳菁的哭诉还在耳边回响,两百万现金、名贵包饰……每一个字都印证着周瑾的预判,将他最后一丝侥幸彻底碾碎。
他彻底陷入了绝境。沙瑞金的算计、侯亮平的逼近、高育良的虎视眈眈、赵家的潜在威胁,还有自己与欧阳菁这剪不断的牵绊,如同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他死死困住。周瑾的话再次在脑海中响起,那是唯一的生路,哪怕要放下所有骄傲,哪怕要直面纪法的裁断,他也必须走下去。
心理的惊涛骇浪渐渐平息,只剩下一种破釜沉舟的麻木与决绝。他缓缓转过头,看向仍在低声啜泣的欧阳菁,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没有一丝温度:“家里……还有多少可动用的现金?包括你的首饰、那些包,能变现的都算上,全部整理出来,一分都不能留。”
欧阳菁猛地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他:“老李,你……你要干什么?”
“退赃。”李达康的语气异常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只有主动全额退赃,才有一线生机。这是我们唯一的出路,也是对佳佳的交代。”
欧阳菁浑身一震,脸上的泪水瞬间止住,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随即化为深深的愧疚。她没有再追问,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转身跟跄着走向卧室,开始翻找藏匿的现金和财物。
客厅里只剩下李达康一人,他掏出手机,手指在屏幕上尤豫了片刻,最终还是拨通了周瑾的号码。电话接通的瞬间,他刻意放低了姿态,语气躬敬得近乎谦卑,与往日那个雷厉风行的京州市委书记判若两人:“周省长,我是李达康。”
“事情问清楚了?”周瑾的声音依旧沉稳,听不出丝毫波澜。
“问清楚了。”李达康的喉咙滚动了一下,艰难地说道,“确实收了蔡成功两百万,还有一些贵重物品。我已经让她全部整理出来,准备全额退赃。麻烦您……能不能帮我约一下沉墨主任?我想尽快把事情处理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随即传来周瑾的回应:“我现在联系沉墨,地点定在城郊的常青园老干部休养所,那里是系统内接待点,僻静私密,不会引人注意。明早七点,你带着欧阳菁过去,找三楼302房间,会有人对接。”
“谢谢周省长,谢谢。”李达康连忙道谢,语气里满是感激与庆幸。
挂了电话,李达康将手机扔在茶几上,双手插进头发里,用力揉搓着。夜色渐深,欧阳菁已经将整理好的现金和财物分门别类放在茶几上,两百万现金堆成厚厚的一摞,旁边是几个名牌包和几件珠宝首饰,在灯光下泛着冰冷的光泽。
两人相对无言,客厅里只剩下钟表滴答作响的声音。李达康枯坐在沙发上,一夜未眠。他看着窗外的夜色从浓黑渐渐泛起鱼肚白,看着太阳一点点升起,照亮了京州城的轮廓,心中五味杂陈。这一夜,他想了很多,想自己几十年的仕途沉浮,想光明峰项目的功过是非,想与欧阳菁的恩怨纠葛,最终所有的思绪都汇聚成一个念头——活下去,保住佳佳,保住最后一丝底线。
清晨七点,天色微亮,空气中带着雨后的清新与凉意。李达康驾车带着欧阳菁,沿着城郊公路驶向常青园老干部休养所。这里远离市区主干道,四周被茂密的绿植环绕,园区内静谧无声,只有零星几位晨练的老干部,完全没有外界的喧嚣与窥探,确实是秘密对接的绝佳地点。
按照指引,两人走进三楼302房间。房间陈设简单,一张圆桌、几把椅子,墙上挂着“廉洁自律”的字画,沉墨早已等侯在那里,身着便装,面色冷峻,目光锐利如鹰,正低头翻阅着文档,身边只有一位负责记录的工作人员。
看到李达康和欧阳菁走进来,沉墨抬起头,示意他们坐下,语气平静无波:“李书记,欧阳女士,请坐。周省长已经跟我沟通过情况,说说吧。”
欧阳菁的身体微微颤斗,脸色苍白,李达康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然后率先开口,声音低沉而坦诚:“沉主任,我爱人欧阳菁在担任京州银行信贷部主任期间,利用职务之便,收受蔡成功两百万‘返点’,还有一些贵重物品,具体情况她会详细说明。我们今天来,是主动坦白问题,全额退赃,希望能得到组织的从宽处理。”
欧阳菁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内心的恐惧,将自己收受财物的时间、地点、经过一一交代清楚,没有丝毫隐瞒。说完后,她将整理好的现金和财物清单递了过去,声音带着愧疚:“沉主任,我知道错了,愿意接受组织的任何处分,也愿意全额退赃,弥补自己的过错。”
沉墨认真听着,不时在文档上做着记录,脸上没有任何多馀的表情。等欧阳菁说完,他拿起清单看了看,又示意身边的工作人员清点财物,整个过程有条不紊,透着纪法的严谨与公正。
工作人员清点完毕,向沉墨点了点头,示意数额相符。沉墨放下笔,目光扫过两人,语气严肃:“欧阳菁同志,你的行为已经构成严重违纪。鉴于你主动坦白、全额退赃,且没有造成重大不良影响,根据《中国共产党纪律处分条例》和相关规定,经研究决定:给予你留党察看一年处分;调离金融系统,不再担任领导职务;降为普通办事员,由相关单位安排工作。”
听到这个处理结果,欧阳菁的身体一软,泪水再次夺眶而出,这一次却带着如释重负的庆幸。她连忙站起身,对着沉墨深深鞠了一躬:“谢谢沉主任,谢谢组织给我改过自新的机会,我以后一定严格要求自己,不再犯类似的错误。”
李达康也站起身,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脸上露出一丝疲惫的释然。他对着沉墨微微颔首:“感谢沉主任的公正处理,也感谢组织的宽宏大量。我们一定严格遵守组织决定,接受处分,改过自新。”
沉墨微微点头,语气依旧严肃:“李书记,作为领导干部,要管好自己的家人,守住廉洁底线。这次的事情,你也有不可推卸的领导责任和家庭责任,希望你能引以为戒,在今后的工作中严格要求自己,做好表率。”
“是,我一定引以为戒,深刻反思。”李达康郑重地回应道。
走出休养所,清晨的阳光洒在身上,带着一丝暖意。李达康看着身边脸色依旧苍白的欧阳菁,心中百感交集。这场危机,终究是暂时化解了。虽然欧阳菁被降职处分,但终究保住了自由,也保住了他的政治生命。
他知道,这只是第一步。接下来,还有大风厂的烂摊子要收拾,还有丁义珍的遗留问题要处理,还有沙瑞金、高育良等人的博弈要应对。但至少,他已经迈出了绝境求生的关键一步,未来的路,无论多么艰难,他都必须坚定地走下去。
驾车驶回市区,李达康看着窗外渐渐苏醒的京州城,眼神重新变得坚定。他拿出手机,拨通了秘书的电话,语气恢复了往日的沉稳:“通知下去,今天上午九点,召开市委常委会,议题是研究大风厂股权纠纷上诉和工人安置问题。另外,联系省高院,我要亲自对接上诉事宜。”
电话那头的秘书感受到了书记语气中的坚定,连忙应道:“好的,李书记,我马上安排。”
挂了电话,李达康深吸一口气,踩下油门,车辆朝着市委大院的方向驶去。汉东的暴风雨仍在蕴酿,但他已经不再是那个茫然无措的棋子,而是选择主动破局,在纪法的框架内,为自己、为京州,争取一线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