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通过梧桐叶隙洒在石板路上,却驱不散街巷里蔓延的惊惶。
卢小嘉带兵围盛府、强索地契的消息,像长了翅膀的火,半个时辰内传遍整个上海滩。
百乐门的大堂里,爵士乐还在流淌,舞女们的裙摆却失了往日的轻快。
茶房端着托盘穿梭,嘴里压低声音传递消息,每说一句,周围的宾客就倒抽一口凉气。
“真带兵去了?那可是盛宣怀老爷子的府邸,卢小嘉胆子也太肥了!”
“何止是带兵!据说一个连的人把盛府围得水泄不通,前门后门都架了机枪,进去就翻箱倒柜找地契!”
“盛老太太都给气吐血了!北平路一条街、无锡丝厂、苏州河码头,全给卢小嘉拿走了,盛家这是彻底垮了啊!”
议论声此起彼伏,夹杂着杯盘碰撞的轻响,却没人再有心思寻欢作乐。
桌上的香槟气泡消了大半,甜腻的酒液里映着一张张惊愕的脸
先前还觉得盛恩颐押上全部家底已是疯癫,此刻才懂,真正的狠角色从来是卢小嘉。
赌局赢了还不算,竟直接带兵上门强要,这哪是纨绔行径,分明是强盗逻辑,却偏生没人敢拦。
公共租界的巡捕房里,巡捕们聚在角落窃窃私语。
探长叼着烟,烟蒂烧到指尖都没察觉,脸色凝重得吓人。
“上头刚发来消息,让咱们别管闲事。”
“能不管吗?卢小嘉带着兵在法租界动土,这要是闹大了,洋人那边怎么交代?”
“交代?谁敢跟卢永祥要交代?江浙兵权在他手里,租界也不想惹麻烦,况且人家没针对咱们租界,管他干啥。”
这话戳中了所有人的心思。
黄金荣被绑时,巡捕房就缩着没敢出头;如今盛家遭难,自然更不敢插手。
卢小嘉背后站着的是军阀,枪杆子硬,什么规矩道义都得靠边站。
有人忍不住嘀咕:“盛宣怀老爷子当年何等风光,北洋政府都得给三分薄面,如今他的府邸被人这么糟践,真是世事难料。”
“风光?人走茶凉罢了。盛家没了主心骨,子孙辈又不争气,被卢小嘉盯上,只能认栽。”
巡捕房的电话响了又响,全是打探消息的,却没一个人敢真的出警。
最后,探长只能下令:“所有人守好各自辖区,不管听到什么、看到什么,都当没看见!”
消息传到青帮总堂,张啸林正对着一桌酒菜出神,手里的酒杯晃了晃,酒液洒在桌面上,晕开一片湿痕。
“这卢小嘉,是要把上海滩搅天翻地复啊!”他狠狠拍了下桌子,碗筷碰撞得叮当响:“先是绑了师傅,榨走千万赎金,如今又吞了盛家的产业,下一步,是不是该轮到咱们了?”
杜月笙坐在对面,慢悠悠地沏着茶,茶叶在热水里舒展,香气氤氲。
“急什么?他现在风头正盛,咱们避其锋芒就是。”
“避?”张啸林瞪眼:“他都骑到咱们脖子上了!宝利来赌坊原本是咱们的产业,被他抢了不说,现在又占了北平路、苏州河码头,这些地方哪个不跟青帮的生意沾边?再这么下去,咱们喝西北风去?”
杜月笙端起茶杯,吹了吹浮沫,语气平静:“盛家输在太蠢,师傅栽在太狂。咱们不蠢不狂,他拿什么动咱们?”
他顿了顿,看向张啸林,眼神深邃:“卢小嘉要的是产业,是钱,是势力。咱们现在不跟他抢,等他树敌多了,自然有人收拾他。”
“谁能收拾他?”张啸林反问:“北平路牵扯多少洋行和富商,那些人敢怒不敢言;盛家老太太就算气得吐血,也只能把地契交出去。这上海滩,还有谁能跟他抗衡?”
“总会有的。”杜月笙抿了口茶:“他胃口太大,吞下的产业越多,牵扯的利益就越广。
江浙的其他军阀、租界里的洋人、还有那些被他断了财路的人,迟早会联手对付他。
咱们现在要做的,就是蛰伏,等时机。”
张啸林没说话,只是闷头灌了一口酒。
他知道杜月笙说得对,可一想到卢小嘉的嚣张,心里就堵得慌。
青帮在上海滩横行几十年,还从没这么憋屈过。
与此同时,消息也传到了各大商号和大家族的府邸。
北平路的洋楼里,几位洋行老板聚在一起,脸色个个难看。
他们租的是盛家的房子,如今产业易主,谁也不知道卢小嘉会不会涨租金,甚至把他们赶出去。
“卢小嘉是个狠角色,咱们得赶紧去卢府拜访,送上厚礼,讨好他才行。”
“讨好?他连盛家都敢得罪,咱们这点家底,在他眼里算什么?”
“那也得去!总不能坐以待毙,真被赶出去,咱们的生意就全完了!”
争论声中,有人已经开始准备礼品,金银珠宝、古董字画,堆了满满一桌子,只求能保住租约,安稳做生意。
而在苏州河畔的一座花园洋房里,几位江浙军阀的代表正密谈。
“卢永祥这是要借着儿子的手,扩张势力啊!吞了盛家的产业,就有了足够的资金扩军,下一步,怕是要吞并咱们的地盘了。”
“卢小嘉年纪轻轻就这么狠辣,卢永祥更是老谋深算,咱们不能坐视不理。”
“要不,咱们联合起来,向北平方面施压,告卢永祥纵容儿子强取豪夺?”
“施压?北平那边自身难保,哪有心思管江浙的事?我看,咱们得早做准备,扩充军备,免得被卢家父子吞了。”
房间里烟雾缭绕,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担忧和警剔。
卢小嘉的崛起,不仅搅动了上海滩的商界,更让江浙的军阀格局变得微妙起来。
所有人都在猜测,卢永祥到底知不知情,是不是默许了儿子的所作所为。
若是默许,那卢家的野心就太可怕了;若是不知情,以卢永祥的性子,怎么会任由儿子在上海滩如此胡闹?
这个疑问,象一块石头压在每个人心头,让整个上海滩都笼罩在一种莫名的紧张氛围中。
延安中路718号,卢公馆。
青砖围墙高耸,门口的卫兵身姿挺拔,腰间的枪支泛着冷光,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威严。
客厅里,红木家具摆放整齐,墙上挂着一幅水墨山水画,笔墨苍劲。
卢永祥坐在主位上,手里端着一杯热茶,雾气氤氲了他的眉眼。
陈永健站在一旁,神色躬敬,低声汇报着外界的传闻。
“大帅,外面都在说,小嘉少爷这次做得太绝,盛老太太已经卧床不起,盛家的人四处哭诉,说要去北平请愿。”
卢永祥喝了口茶,放下茶杯,杯底与桌面碰撞发出轻响。“她会去吗?”
陈永健摇摇头,语气肯定:“不会。盛宣怀先生去世多年,北洋政府里早已没了盛家的人,去北平不过是自取其辱。”
他顿了顿,补充道:“盛老太太是个聪明人,她知道轻重。交出地契,至少能保住盛家剩下的产业和族人的安全;若是真闹到北平,惹怒了您,怕是盛家连最后一点根基都保不住。”
卢永祥微微颔首,脸上看不出喜怒。他这个儿子,从小就顽劣,却没想到长大后如此有魄力,更有手段。
从黄金荣那里敲来的一千万银元,解了军饷的燃眉之急;如今又从盛家赢来两千万银元的产业,更是让卢家的财力瞬间充盈起来。
这些钱和产业,足够他扩充军备,巩固在江浙的地位,甚至图谋更大的发展。
心里满意,嘴上却不能表露。
卢永祥端起茶盏,又喝了一口,语气平淡:“这小子,最近风头太盛了。”
陈永健听出了话外之音,连忙应道:“是。外面的议论越来越多,不少人都在盯着卢家,怕小嘉少爷树敌太多,给您添麻烦。”
“麻烦?”卢永祥轻笑一声,眼神里闪过一丝锐利:“在这乱世,拳头硬才是道理。树敌多又如何?只要咱们兵强马壮,谁也不敢真的动咱们。”
话虽如此,他还是叮嘱道:“你一会等他回来,跟他说一声,让他收敛些。别太张扬,免得被人抓住把柄。”
陈永健躬身应下:“是,属下记住了。”
他心里清楚,大帅嘴上让小嘉少爷收敛,实则是默许了他的所作所为。
卢家要崛起,就需要这样的狠劲和魄力,盛家不过是卢家扩张路上的一块垫脚石。
夕阳西下,馀晖通过窗户照进客厅,给红木家具镀上了一层金边。
卢永祥望着窗外,眼神深邃。
上海滩的风云变幻,不过是江浙乃至整个民国格局的缩影。
他要的,从来不止是江浙的兵权,更是在这乱世之中,为卢家挣得一席之地,甚至……问鼎天下。
而他的儿子卢小嘉,正在用自己的方式,为这个目标铺路。
夜色渐浓,卢公馆的灯光亮起,映照着庭院里的梧桐影。
一辆黑色轿车缓缓驶来,停在门口,正是卢小嘉从盛府回来。
陈永健迎了上去,看着卢小嘉落车,手里还攥着那个装着地契的紫檀木盒,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少爷,大帅在里面等您。”
卢小嘉点点头,迈步走进公馆。
这次拿下盛家的产业,父亲不会真的责怪他,只会为他的魄力感到欣慰。
客厅里,卢永祥抬眼看向他,目光落在那个紫檀木盒上,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容:“都拿到了?”
“拿到了。”卢小嘉把木盒放在桌上,打开给父亲看:“北平路、无锡丝厂、苏州河码头的地契都在这,手续齐全。”
卢永祥扫了一眼,满意地点点头:“做得好。”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不过,外面的议论你也该听听。树大招风,以后做事,多留个心眼,别太张扬。”
卢小嘉笑了笑,语气自信:“爹,我心里有数。在这上海滩,想要立足,光靠收敛是没用的,只有足够强,才能让别人不敢招惹。”
他拿起一份地契:“这些产业,我会尽快集成,换成现银,用来支持您扩充军备,还有我跟德意志那边谈的工厂,也需要大量资金。”
卢永祥看着儿子,眼神里满是欣慰。
这孩子,不再是当年那个只会惹是生非的纨绔,而是有了自己的谋划和野心,甚至比他想得更远。
“好。”卢永祥点点头:“资金的事,你放手去做,爹支持你。”
父子俩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野心和决心。
窗外,夜色更浓,上海滩的灯火璀灿依旧,可每个人都知道,这座城市的格局,已经因为这场豪赌和强索,彻底改变了。
卢小嘉的名字,成了上海滩最让人忌惮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