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府朱漆大门紧闭,铜狮衔环在午后阳光下泛着冷光。
街道尽头传来整齐的脚步声,皮鞋碾过青石板,沉闷如鼓,震得两侧院墙簌簌落灰。
卢小嘉走在最前,黑色中山装熨帖笔挺,腰间勃朗宁手枪的枪套随着步伐轻晃,身后跟着陈虎,再往后是一个连的士兵,步枪上了剌刀,寒光刺目。
到了门前,陈虎抬手示意,士兵们立刻列成两排,枪口朝天,气势逼人。
门房早吓得缩在门后,偷偷掀起门缝往外瞧,见这阵仗,腿肚子都打颤,却不敢出声。
“叩门。”卢小嘉语气平淡。
陈虎上前,攥着铜环狠狠砸了三下,“咚、咚、咚”的声响在整条街上回荡,打破了盛府往日的静谧。
片刻后,侧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管家探出头,脸色发白:“卢、卢少爷,您这是……”
“让盛恩颐出来。”卢小嘉目光扫过管家,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三天之期已到,该兑现赌约了。”
管家眼神闪铄,支支吾吾:“我家四少爷……他、他不在府中。”
“不在?”卢小嘉挑眉,嘴角勾起一抹讥诮:“躲得了一时,躲得过一世?”他往前迈了一步,管家吓得连忙后退,侧门被彻底推开。
院内假山流水,亭台楼阁错落有致,却透着股死气沉沉。
穿蓝布衫的仆人们低着头,大气不敢出,远远站着,眼神里满是徨恐。
穿过月洞门,正厅前的台阶上,一位老妇人缓缓走来。
她穿着深紫色暗纹旗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用赤金簪子绾着,脸上皱纹不多,眼神却深邃如古井,正是盛宣怀遗孀董玉珍。
董玉珍身后跟着几位盛家长辈,男的西装革履,女的锦衣华服,却个个面带忧色,没一个敢抬头看卢小嘉。
“卢少爷大驾光临,何必兴师动众。”董玉珍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淅,走到台阶中央停下,居高临下地看着卢小嘉,没有丝毫慌乱:“带着这么多荷枪实弹的士兵,是要抄了我盛家吗?”
卢小嘉站在台阶下,仰头与她对视,神色未变:“董老夫人说笑了。我是来拿属于我的东西,赌约在前,盛恩颐签字画押,白纸黑字,容不得抵赖。”
“赌约?”董玉珍轻轻哼了一声,语气里带着几分不屑:“不过是小儿辈一时兴起的荒唐戏码,当不得真。恩颐不懂事,被人撺掇着赌了家产,卢少爷何等精明,何必跟一个纨绔计较?”
她缓缓走下台阶,身边的仆人为她撑开一把油纸伞,挡住午后的阳光。
老妇人步伐稳健,每一步都象是踩在人心上:“盛家虽是商贾之家,却也知礼义廉耻。
恩颐输了钱,我们认,可北平路的产业、无锡丝厂、苏州河码头,都是盛老爷子一辈子攒下的心血,是盛家几百口人的生计,怎能凭一场赌局就易主?”
卢小嘉看着她,心里清楚,这老妇人远比盛恩颐难对付。
表面温和,字字句句却都在占理,想把这场豪赌定义为“荒唐戏码”,轻轻揭过。
“礼义廉耻?”卢小嘉冷笑一声:“赌桌之上,愿赌服输,这才是规矩。盛恩颐押注时,怎么不想着是家族心血?赢钱时眉开眼笑,输了就想不认帐,这就是盛家的礼义廉耻?”
董玉珍脸色微变,随即又恢复平静,叹了口气:“卢少爷,我知道你心里有气。可你想想,盛老爷子走得早,我一个妇道人家,带着一群孤儿寡母,守着这份家业不容易。
这些年,族里人虎视眈眈,外面的势力步步紧逼,我们已是如履薄冰。”
她语气放缓,带着几分哀求:“恩颐是我最小的儿子,从小被宠坏了,不懂轻重。
他欠你的,我替他还。
盛家愿意拿出五百万银元,作为补偿,还请卢少爷高抬贵手,放过盛家这一次。”
五百万银元,这话一出,身后的盛家长辈们都松了口气,看向卢小嘉的眼神里带着几分期盼。
这笔钱虽多,却能保住内核产业,对盛家来说,已是万幸。
卢小嘉却象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嗤笑出声:“五百万?董老夫人是觉得我卢小嘉缺这点钱,还是觉得盛家的产业只值五百万?”
他往前走了两步,逼近董玉珍,身上的寒气让老妇人身边的仆人下意识后退:“北平路一条街,每月租金就有几十万,无锡丝厂的丝绸远销海外,苏州河码头日进斗金,这些产业加起来,何止千万?老夫人想用五百万打发我,是不是太看不起人了?”
董玉珍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眼神里闪过一丝厉色:“卢少爷,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你爹是卢督军,执掌江浙兵权,我们盛家不愿与你们为敌。可兔子急了还咬人,真把我们逼急了,鱼死网破,对谁都没好处。”
“鱼死网破?”卢小嘉挑眉,眼神冷冽:“老夫人觉得,盛家有资格跟我鱼死网破?”
他抬手,指了指身后的士兵:“我带一个连的人来,不是来跟你们讲道理的,是来拿地契的。”
“今天,地契我必须带走。要么,你们乖乖交出来,大家相安无事;要么,我就只能用我的方式来拿。”
董玉珍攥紧了手里的绢帕,指节泛白。
她知道卢小嘉说得出做得到,这年轻人连黄金荣都敢绑,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
可让她交出这些产业,无异于剜了盛家的心头肉。
“卢少爷,你不要太过分!”盛家长辈里,有人忍不住开口:“那些产业,恩颐根本没有处置权,就算签了字,也是无效的!”
“无效?”卢小嘉转头看向那人,眼神锐利如刀:“赌局之时,盛家没人出来阻止;签字画押,盛恩颐盖的是盛家私章。现在说无效,晚了。”
他不再跟董玉珍废话,转身对陈虎下令:“带人进去搜,找地契。凡是阻拦者,以防碍公务论处。”
“是!”陈虎应了一声,大手一挥,士兵们立刻冲进院内,脚步声、桌椅碰撞声、仆人的惊呼声混杂在一起,打破了盛府的宁静。
董玉珍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卢小嘉:“你、你敢!卢小嘉,你这是强盗行径!我要去巡捕房告你,我要去北平请愿!”
“尽管去。”卢小嘉语气平淡,“巡捕房敢管我的事?北平方面,我爹的面子还管用。老夫人要是觉得请愿有用,尽管去试。”
他走到正厅的椅子上坐下,端起仆人奉上的茶,轻轻抿了一口:“我给你们十分钟时间。要么,主动把地契交出来;要么,等我的人搜出来,到时候,可就不是只拿地契那么简单了。”
董玉珍站在原地,看着士兵们在院内翻箱倒柜,心疼得滴血。
这些都是盛家的家底,每一件都凝聚着盛宣怀的心血,如今却被人如此糟塌。
“卢小嘉,你到底想怎么样?”董玉珍的声音带着哭腔,眼框泛红:“我知道你恨恩颐,可那些产业是无辜的,盛家几百口人也是无辜的!你把产业拿走了,我们怎么活?”
卢小嘉放下茶杯,看向她:“老夫人不必装可怜。盛恩颐赌的时候,没想过盛家几百口人;现在输了,倒想起无辜了?”
“我再说一遍,地契交出来,我立刻带人走,绝不伤盛家一人一毫,要是不交。”他顿了顿,语气加重:“刚才我已经让人把盛府团团围住,前门后门都守死了。你们要是敢顽抗,我不介意让盛家再出一次名。”
听到这里,很多人脸色都变了。
盛家被围起来了?
卢小嘉想干什么?
要说不忌惮这位卢大少是假话,没有这家伙不敢做的事儿!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院内的搜查还在继续。
盛家长辈们急得团团转,却没人敢上前阻拦。
士兵们荷枪实弹,眼神凶狠,谁也不想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董玉珍看着卢小嘉,眼神复杂。
她知道,这年轻人是铁了心要拿到地契,再拖延下去,只会让盛家损失更大。
“罢了罢了。”董玉珍长叹一声,象是瞬间苍老了十岁:“来人,去帐房把地契取来。”
身边的管家愣了一下,连忙应声跑去。
没多久,管家捧着一个紫檀木盒跑了回来,递给董玉珍。
老妇人颤斗着双手打开木盒,里面整齐地放着北平路一条街、无锡丝厂、苏州河码头的地契和产业转让文书。
她拿起地契,看了许久,象是在与这些陪伴了盛家多年的产业告别,最后咬牙递给卢小嘉:“给你。希望你言而有信,立刻带人离开。”
卢小嘉接过木盒,打开看了一眼,确认无误后,满意地点点头:“老夫人识时务。”
他站起身,对陈虎道:“收队。”
士兵们立刻停止搜查,有序地退出院内,重新列队。
卢小嘉拿着木盒,走到董玉珍面前,语气缓和了几分:“老夫人放心,我卢小嘉说话算话。从今往后,这些产业归我,我不会再找盛家的麻烦。”
董玉珍没说话,只是冷冷地看着他,眼神里满是怨恨,却又无可奈何。
卢小嘉不再多言,转身带着士兵们离开。
脚步声渐渐远去,盛府内一片狼借,董玉珍看着空荡荡的院门,终于忍不住,一口鲜血喷了出来,瘫倒在仆人的怀里。
“老夫人!”
“娘!”
盛家长辈们连忙围了上去,慌乱不已。
而卢小嘉的车队已经驶离了盛家所在的街巷,陈虎坐在副驾驶,看着手里的地契,忍不住道:“少爷,没想到这董老夫人这么快就妥协了。”
卢小嘉靠在座椅上,嘴角勾起一抹笑容:“她不妥协也没用。盛恩颐躲了,她一个妇道人家,撑不起场面。况且,她知道我敢动手,没必要为了这些产业,让盛家彻底复灭。”
车队一路前行,朝着卢府的方向驶去。
阳光通过车窗,照在卢小嘉脸上,他看着手里的地契,眼神深邃。
拿到这些产业,再加之即将到来的德意志工厂设备,他的根基又稳固了一分。
上海滩的蛋糕,他已经分得了最大的一块,接下来,就是江浙,是整个民国。
乱世之中,唯有实力才是王道。
而他,正在用自己的方式,一步步积攒足以颠复一切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