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容微笑道，从大香案的九座狐狸木雕里，她仔细挑了一座双爪如捧银盘，泛着流动月光的木雕，也很躬敬地放在“师父位”。
“您不做我的师父？”
修齐稍稍诧异。
“我没有修炼过‘水月法门’，也不想做你师父。
我是你的见证人。”
涂容道，她在“见证人”位置坐下。
修齐心里说算了。过去，他想和涂容保持距离，现在也得允许涂容和自己保持距离。
弟子和师父，是这个世界非常重大严肃的伦理，甚至与父母和子女的伦理相当。
涂容大概也觉得，还是保持老板和员工的关系更轻松。
这样回想起来，修齐发现过去涂容的确只是把水系法术的秘笈递给自己，从来没有任何真正的指点。
“水月法门”，并不是涂容那日在水泽边缘对二阶蛇妖柳翠生杀予夺的那种厉害法门呀。
修齐心里小有遗撼。
“那种法门是我自创的法门，只适合我的道路，绝对不适合你。
不要低估‘水月法门’的兼容和上限，否则，我们的水月狐祖会不高兴的。”
涂容轻轻责备了几句，开始念咒。帷幄里的熏香更加的浓郁，连帷幄里的两个人的身影都在香雾里变得恍惚起来。
而那师父位上的狐狸木雕似乎也从安眠里苏醒，宝石镶崁的眸子开始转动，发出金芒，与修齐互相注视。
随即，巨量的信息从水月狐狸雕像发出，以熏香为媒介，涌入修齐：
那尊向修齐传授水月法门的狐狸木雕，不仅是消逝在时间长河的水月狐狸祖师意念，更是从古至今，所有修炼过水月法门的狐狸意念集合。
接受了如许多信息的修齐，仿佛置身在浩瀚的星空。
当然这些信息的知识部分，用镜瞳处理的话，根本不算爆炸的多。
上百种历代前辈在无数岁月创造、改进的水月法门隶属法术倾刻被镜瞳归类，分级：
过时的、修炼条件严苛的，少有应用情境的法术搁在一边；统计完法门输入的所有案例，镜瞳把十种最常用、强力、巧妙的法术推送到最前，以供修齐优先修炼。
只是镜瞳没有任何生命和情感体验的能力。前辈们对水月之道的体验，实战的随机应变，新法术的推衍和测评，只能靠修齐来慢慢汲取，熟悉、创造和修正了。
修齐并不焦急。
一旦和水月狐狸雕像创建联系，法门就始终向他保持敞开，随时供他钻研，就象通网了那样。有镜瞳辅助的他已经比一般弟子的学习速度快了数倍。
更重要的水月之道的证悟已经烙印于他的心灵。
当修齐从静坐入定的受法状态出来，睁开眼睛，世界对他焕然一新:
他能直觉感受到天地之间水灵和阴气的流动、转换、循环，与之亲和无比，就象人体拥有体验声色、香味、触感的五官那样自然。
修齐确认无误：有了水月法门，他的法力自然增速的确可以提高到三倍。哪怕没有外力辅助，也能在十三年后达到一阶圆满，准备渡劫晋升。
而现在修齐施放水月法门的法术，不再是照着秘笈按部就班死板发射，可以根据需要，随心所欲的减幅、强化、叠加、复合。
“叽叽喳喳。咕咕。滴哩哩。”
晨曦的鸟声渐响。不知觉间，水月狐狸的授法过程持续了三个时辰。
帷幕里的熏香燃尽，祖师雕像的瞳孔光芒也暗淡下来。先修齐一步，涂容已经走出了帐篷，迎着初升的阳光伸展懒腰，活动筋骨。
——她可陪着修齐坐了一个通宵，腿脚麻死了。
修齐也不好意思地钻出帐篷，
“早知道涂容姐你不是老师，我应该付你见证费用。”
涂容回首，娇嗔道，“付点小钱打发我，想的美！——我要派你做更艰难讨厌的任务，不许抱怨。”
“是。”
修齐道。人情更贵，吃她手短。
“等己三葬礼结束，你去城隍庙，把诛杀贝娘子的功德领了，也是不可忽略的提升。”
涂容主动道。
“是。”
杀了贝娘子这种一阶上游的妖怪，比五只蛇卫的功德只多不少。
“从柳翠对抗我的表现看，她是法力满级，法术有限的野生二阶妖怪。
那块水泽只是她就近在宿州吃人藏尸的地方，我们剿灭的也只是柳翠手下灵智足够在宿州隐蔽的怪物。
她必定还有真正栖身隐藏的水府，更多的眷属。
我会调遣更多的力量，不止宿州狐会，而是整个淮南路狐会来搜寻她，众多的狐会二阶高手来围杀她。她必死无疑。
你只须要静心等待我的命令，我说过，给己三报仇的斩首一刀由你完成。
到时算你拿了一个二阶妖怪的首级，城隍庙会给你更高的功德奖励，千万收下。”
如今，涂容悉心栽培修齐，总是为他设法打算，他算走上了快车道。
“是。”
修齐道。他是要离涂容近，但也别贴得太近。
“就知道是是是，一块漂亮的小木头。”
涂容拍了拍修齐的脸蛋，最后叮嘱，
“这段日子，你就专心照顾善祥。
你救过她，年轻一辈狐狸里你最通人性，又懂书画，能安抚好这个人类画师，让她对狐会忠心。
我们狐会不会害她，只要她弥补过去的糊涂错误。往后，我们还是用她能耐，和她双赢，送她上汴京的皇帝画院的。”
这就是涂容派给他的艰难讨厌的任务。
这个世界，修齐只相信镜瞳。和一切其他人等保持距离，低调稳健地提升实力才是他心目的正道。
但更多的资源总是在更强的人物手中，并不容许他宅下去，他得硬着头皮和越来越多的人与事打交道。
甚至修齐会阴差阳错的背负起领导这些他根本不想结识的人的使命。还要为他们的牺牲愤怒，复仇。
真难想象，他一个人类，居然要为一只狐狸复仇，还不是一只风骚母狐狸精。
可修齐还是口嫌体正直的为己三不知道哪儿的怨灵与大妖搏命。
现在，他又得去应付善祥了：
这小蹄子能是一个实诚的好人？任何一只狐狸都比她单纯好骗。
作为人类，他太了解另一个人类了。
一个满口谎言，满脑子妄想的江湖少女流氓，根本不是糊涂，而是把作伪诈骗当吃饭喝水。根本不会关心别人，一切都必须成为她争夺大宋第一画师的梦想燃料。
本以为把善祥扔给狐狸们调教就没自己事情了，涂容居然又把皮球踢回了自己。
陆善祥不是自己亲妹，就是自己亲妹，修齐也要把这个异世界的累赘卖了。
“狐首，能否另发我一笔照料善祥的津贴？”
修齐向涂容道，当任务严重影响了他个人利益，他终于不说是了。
涂容笑了，
“每月例钱三十文灵钱，再发你每月三十文灵钱津贴吧。”
干，谁不干谁是傻子。
修齐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