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折返柳记绸缎铺，最大的风险是，那里可能已经沦为妖怪的据点，怪物会比方才石桥的袭击者更多更强。
但修齐这边也有优势：
宿州终究是人间，良心当铺知道修齐这次调查，人间官府也在城墙之内。妖怪敢在闹市的绸缎铺弄出更大的动静，强大的支持马上就会到来。
修齐也觉得贝娘子那边准备不足。
十二个时辰之前，自己压根想象不到绸缎铺的怪异，贝娘子又怎么会预知到正义的力量这就泰山压顶了呢？这样仓促的情势下，贝娘子确保女画师在手，远远胜过消灭一阶狐妖。
所以修齐更相信贝娘子会优先带着画师，转移去更有利于她的巢穴。
这是修齐最接近女画师的时刻，一旦错过，他不知道下一次见到女画师是什么时候了。
修齐必须为这稍纵即逝的机会争一争。哪怕争不到，他有镜瞳和“水镜”，也能从混乱的妖怪据点，得到更多的绝密情报。
从蛇卫袭击修齐的那一刻起，调查的性质就起了变化，宿州城暗藏的黑暗好象被修齐惊醒了。
谁怕，输的就是谁。
已经打定主意的事，修齐不会再询问镜瞳。
他逆着喧嚷起来的人群，跑向柳记绸缎铺。
从通过薄雾的残阳光芒估测，已经是黄昏时分了。
里世界的志怪规则明确了，从日出到日落，一切妖怪都不得在人间公然显形。谁敢挑衅，城隍爷就会施以最严厉的形神俱灭。
狙杀修齐的一众蛇卫按捺不住要在太阳底下动手，也得用雾气屏蔽，掩饰行迹。
可现在，太阳即将消失，妖怪们就不必演了。
“啊呀，宿州出妖怪了！柳家绸缎铺的伙计变蟒蛇怪喽！”
“大家快逃命呀！”
“妈呀！不止有蟒蛇怪，前面还有一只大狐妖！”
河岸边的雾气散得差不多了。
修齐看清楚了，前方柳记绸缎铺的街面上又多出了两头蛇卫。
欺负不了修齐，它们可欺负得了凡人。
如果没有修齐，满街凡人都是蛇卫的肉饼。现在，街上逃窜的百姓都是它们的目标。
但修齐绝不能不管，不能无视百姓的性命，直接闯入绸缎铺。
这无关乎修齐的恻隐之心。
一个迎着修齐方向逃命的小贩一瞥见这高耸凶狡的妖狐，腿儿一软，便昏死了过去。
在凡人的眼里，现在的修齐也是妖魔一伙。不自证清白，不止自己，庇护自己的良心当铺那边都会被城隍庙拿到口实，到时指望哪个青天老爷来保自己？
贝娘子也懂人间的志怪规则。
既然妖怪据点已经暴露了，她索性把蛇卫放到街上捣乱。
修齐必须把精力浪费在街面的蛇卫上，她就有更多的转移时间。
“小镜子，引导我攻击。”
修齐道。
“遵命。”镜瞳道。
“咻咻——咻咻——”
这一番，这对新蛇卫也进步了。弃了行人，从两个方向朝修齐搓出水弹，形成没有缺环的夹角。
“咔吧。”
“咔吧。”
时而跳跃，时而空中翻滚，时而之字形绕行，最终修齐仍是二招“黑狐掏心”，取走了蛇卫的性命。
输入了更多战斗案例的镜瞳，让修齐比蛇卫进步得更快。
街面已经平静。除了已经逃命的，把自己紧关在铺子里的，街上的凡人基本能分清哪边妖怪是好是歹。
修齐一手的狐爪全秃，得花时间长回来，另一手的狐爪半秃，勉强还能使用。在这争分夺秒的关键时刻，被蛇卫的连续水弹揍得浑身淤青的疼痛也不算什么了。
“嘣！”
修齐直接用妖狐之身坚硬如铁的鬼背撞开了柳记绸缎铺紧闭的大门。
一进门，修齐先抢钱。从裁缝铺的柜台直接抄入五百贯的银票。
有二百贯的银票是之前修齐付给贝娘子订制衣裳的押金，鬼都知道她是绝不会做裁缝了。
另外三百贯的银票，按照大宋律法，算是柳记裁缝铺的人涉嫌谋杀修齐的赔偿。官司可以慢慢打，修齐先到手为安，再多的他也不贪。
这阵翻箱倒柜，也眈误不了多少功夫。
等修齐步入柳记绸缎铺的后院，白昼的掌柜、伙计早跑得无影无踪，一地狼借了。
“记录整个庭院的景象，对比水镜映照过的五个场景。”环视庭院，修齐命令镜瞳道。
“排除季节的变化，植被、水文、器物、建筑……完全吻合。这里就是女画师待过的地方！”镜瞳回应道。
现在，修齐已经站到了水镜里那个女画师待过的厅堂画案边上。
他来得的确晚了，除了带不走的东西，能带走的人和物都被贝娘子卷跑了。
修齐的镜瞳高速运转，读取着庭院每一寸地皮的信息。即便离开这里，这里最微小的细节也会永远铭刻在修齐的脑海。
“跟着庭院溪涧走。”
忽然修齐的狐狸鼻尖耸动，道。
狐鼻胜犬，他嗅到了庭院里残留的贝娘子的体味，还嗅到了另一种少女的清幽芬香，这必定是女画师的体香。
镜瞳只能读取视觉图象，气味还是要靠修齐的鼻子。
在庭院溪涧的尽头是一座隐蔽于假山的石室，挨近宿州运河的方向。石室之门没有上锁，但全由巨石凿成。
抵尽全力，修齐才把石门推开一条可以容身进入的缝隙。里面是水声响动的暗渠，渠道宽可容舟。
快步到暗渠尽头，一切壑然开朗。修齐已经到了波浪涌动的运河私人码头边上。
太阳完全沉没在水平线下，天色黑暗，只有星月微亮，粼粼波光。
这不要紧，妖狐有夜视之能，修齐极目凝望，眺望到一艘乌蓬小艇分外焦急地往运河的下游奔驰。
修齐不擅游泳。这也不要紧，这运河上，有的是船。
“蹬！”
他再一次高高跃起，落到河心一艘大船。屏气凝息，又是一跃，跳到三丈外又一艘大船上。
这样以河上漕船为跳板，修齐连跳十数下，跨越了三百步的河面，那艘乌蓬小船在修齐的视野里重新变大了。
此时，“咻咻——咻咻——”爆响接连不断。
不可胜计的水弹似箭雨一般，从运河水下扫射而出，深沉的河底，涌动的波浪里，到处是蛇形水怪游曳的阴影。
——十几只？还是几十只？
曾经，修齐和小镜子设想过成群结队的蛇卫用水弹弹幕扫射他们。眼下，敌人果然也想到了这招。
更糟糕的是，河水才是蛇卫们的主场，在这里任何一只蛇卫的战力都能翻倍。只要修齐掉下水里，就随便这些怪物摆布，比他在陆地上摆布它们还要轻易。
“指引我逃生路线。”
他向小镜子道。
“后跳三船，横跳二船上岸。”镜瞳急道。
冷冷地注视着那乌蓬小艇再度缩小，修齐放弃了多馀的留恋，以他目前的实力，目标看似近，实际遥不可及。
“蹬——蹬——蹬——”
避开最险最近的水弹，修齐回跳到身后的大船。
为贝娘子小艇断后的蛇卫分成两拨，其馀继续从两翼掩护它们的主人后撤，五只朝修齐追击过来。在水里，它们比漕船快得多。
没有地利，修齐反杀是不可能反杀的。
“蹬——”
修齐横跳到又一艘更近河岸的漕船。
再跳一艘就上岸脱险了。
“噗通——”
可这一次，修齐踩空了。他整个狐身砸在了离岸三丈的水里。
他的妖力大耗。他已经用超越凡人的身手行动了太久了。
“呜呜——主人，我罪该万死，我没有估算准你的体力，出现了二成的偏差。”小镜子哭泣道。
修齐没空骂镜瞳，要死大家一块完蛋。既然没死，就还能搏一把。
就三丈的距离，回想着狗刨式游泳法，修齐也用自己的狐狸爪子努力划水。
“嗤——嗤——”
一个水中的蛇卫劈开波浪，迅速地趋近修齐。
它本来只是奉主人之命驱赶妖狐，谁料游得太远，阴差阳错，反而逮到了杀敌的绝妙机会。
修齐的狐耳敏锐地聆听到水怪的接近，努力不被身后的索命怪分心，他拼命向河岸，向河岸上的人间靠近。
可妖力快见底了。他修长的四肢和六尺的狐躯在消退。现在的妖力不足以维持修齐大妖狐的形态，他退回到二尺长的狗子身量，就象三年前的那只小野狐一样。
“离岸还剩一尺远。再拼拼。”
修齐暗道。
追命的水怪也逼到了修齐的狐尾，只要一张口，它就能把这小野狐拖下深水，就能从主人那里得到海量的修炼奖励了。
“闪瞎你！”
修齐猛地回头，那枚镜瞳爆出了咔嚓咔嚓的高频闪光，蛇卫情不自禁地后缩。
缓了这口气，“铛”一声，修齐靠着了宿州运河的岸堤。
这强光也让这段岸堤成了黑夜里最耀目的地方，哪怕是只有几息的闪耀。
他重重地喘息，再也没有力气往上爬了。
小镜子的强光散去，那蛇卫重新睁开了非人的金瞳，与修齐相对而视。
他们的互相凝视并不长久。
“嘣！”
修齐的狐耳畔起了一声沉重的闷响。
他看到，一枚白羽箭钉入了当面的蛇卫头颅，蛇卫噗通栽下了水波里。
警笛似的狗吠声从修齐身后连绵传来，充斥了他的听觉。
“何处妖怪，胆敢滋扰人间，提回去审问！”
一个严厉的男声训斥道。一张铁线罗网伴随着罩下，不去管那蛇卫的死躯，而是把野狐形态的修齐给捕捞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