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安镇的平静,被一股看不见的暗流悄然打破。
起初只是零星几张陌生面孔,混杂在往来商旅中,并未引起太多注意。
但很快,镇上的客栈便住满了人,连一些空置的民居也被高价租下。他们装束各异,口音繁杂,身上或多或少带着一种与这个江边小镇格格不入的气息——或清冷出尘,或锐利逼人,或深沉内敛。
最引人注目的,是三位被镇上人私下称为“天上来客”的年轻人。
他们在一个寻常的清晨,驾着一辆由两匹通体雪白、足踏云雾的异兽拉着的玉辇,径直落在了镇口。
没有官凭路引,没有事先知会,就这么突兀地出现在所有人眼前。
为首的是一位身着月白华服、头戴玉冠的青年男子,面容俊朗无俦,眼神平静却带着俯瞰众生的漠然。他身后跟着一男一女,男子英武,背负一柄以锦缎包裹的长条形物件;女子清丽,手持一卷玉简,神态恭谨。
他们一落车辇,目光便不约而同地投向江心那座愈发清淅的青翠山峰
“巡天卫办事,闲人退避。”
那英武男子声音不大,却清淅地传遍半个镇子,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临安镇的里正和几名乡绅闻讯战战兢兢赶来,还未靠近,便被一股无形的气墙隔开。
月白华服的青年甚至没有看他们一眼,身边一位随从淡淡道:
“我等奉上命而来,查探江心异象。镇中事务照旧,勿要惊扰。”
说罢,径直走向香满楼那客栈的掌柜和客人早已被清空。
这便是崐仑墟的三位圣子。他们的到来,象一块巨石投入池塘,宣告着某种“官方”力量的介入,也打破了小镇表面维持的脆弱平衡。人们私下议论纷纷,敬畏中掺杂着不安。
紧接着到来的,是闻讯而来的宋朝二皇子宋琰的车驾。旌旗招展,甲士开道,比圣子们多了几分世俗的煊赫,身边除了宫中高手,还跟着几位气息绵长、显然是修真门派供奉或长老的人物。宋琰的目标很明确:青丘现世,九天来人,此等机缘,大宋皇室绝不能缺席。
香满楼天字一号房,已被布置得清雅脱俗,寻常客栈的桌椅饰物早已被替换成自带的白玉案几、灵蚕丝垫、以及袅袅散发静心凝神香气的紫铜小炉。
玉宸圣子端坐主位,眼眸半阖,指尖无意识地在案上轻叩,仿佛在聆听某种凡俗无法感知的韵律。武曜圣子侍立一侧,如标枪般挺直;悬月圣子则跪坐于侧,素手烹茶,动作行云流水,却带着一种冰冷的程式化。
房门被轻轻叩响,在得到一声冷淡的“进”之后,宋琰独自一人走了进来。
然而,一踏入这间被仙家气息改造过的房间,他身上的世俗贵气便显得格格不入,甚至有些……俗艳。
“大宋宋琰,见过玉宸圣子,武曜圣子,悬月圣子。”宋琰拱手,笑容得体,身子微微躬身。
玉宸圣子抬眼,目光在他身上一扫,既无欢迎,也无厌恶,淡淡道:“不必多礼,坐。”
宋琰心下微凛,那蒲团位置明显低于主位,但他面色不变,从容坐下,姿态端正。
“多谢圣子。在下冒昧来访,实因青丘异象关乎黎民安定,我大宋既为人间王朝,自当为神宫分忧,略尽绵力。”
悬月将一盏灵茶无声地推到他面前,茶香清冽,但赵琰此刻无心品味。
“哦?”
玉宸圣子语气依旧平淡,“人间王朝,治理凡俗即可。仙山显化,自有天规量裁。你所谓‘分忧’,为何意?”
宋琰脸上笑容不变,反而更添几分诚恳:“圣子所言极是。仙凡有别,岂敢僭越。只是……圣子初临凡尘,对此地风土人情、各方势力交错或有不明之处。
我大宋在此经营多年,些许人手、情报渠道,或可为圣子前驱,处理些锁碎杂务,以免污了圣子视听。”他姿态放得极低。
武曜圣子鼻中几不可闻地轻哼一声,似有不屑。
玉宸圣子指尖停了一下,目光似乎第一次真正落在宋琰脸上,但也只是停留了一瞬。
“好意,心领了。巡天卫行事,自有章程。不过……”他话锋微转,“此山镇守、民户籍册、近日异常人事记录,倒可送来一观。”
宋琰眼中闪过一丝喜色,虽然微小,但一直观察他的悬月捕捉到了。“是!我立刻命人整理,呈给圣子!”
尤豫了一下,宋琰又试探着开口,语气更加谦卑:“另外……圣子仙驾光临,乃此地莫大荣幸。我备了些许世俗珍玩、地方特产,虽不堪入目,也是一点心意,可否……”
“不必。”
玉宸圣子直接打断,声音里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耐,“神宫清修之地,不纳俗物,你若无他事,可自便了。”
宋琰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但立刻被他用更恭顺的笑容掩盖:“是是是,圣子清修要紧,在下告退,若有任何驱使,请随时吩咐,宋琰及大宋上下,必效犬马之劳。”他起身,再次躬身行礼,比进来时更深,然后才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轻轻带上门。
门扉合拢的瞬间,宋琰脸上的恭顺笑容立刻淡去,眉头微蹙,眼底有屈辱,更有一种不甘与执拗。他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衣袍,挺直腰背,恢复了皇子气度,向楼下走去。无论如何,搭上了话,便是第一步。
房内,武曜圣子冷声道:“区区凡夫俗子,也想借我神宫之势?痴心妄想。”
悬月缓缓收起茶具,轻声道:“他倒是有心,只是用错了地方。师兄,那些资料……”
“看看也无妨。”
玉宸圣子重新阖上眼,“蝼蚁虽微,有时也能看见巨象脚下遗漏的沙粒。让他去忙吧,我们只需等待‘尺’量出结果。”
对他而言,宋琰的卑微讨好,与窗外街市上的嘈杂人声并无本质区别,都是这盘棋局中无关紧要的背景噪音。
他要看的,是山,是山中可能之物,是各方“年轻一代”碰撞的火花。至于人间皇子的野心与攀附?不值一哂。
在这些或明或暗的来客中,有几道身影显得格外特殊。
清虚府的清瑜是独自一人来的。她未着道袍,只是一身素雅的青衫,背负一个简单的藤箱,象是个游学的女子。
她选了镇尾一家清净的民居借住,每日或在江边漫步观察水文山势,或与镇上老人闲谈打听古早传说,安静得几乎被人忽略。
只有偶尔目光掠过江心青丘,或者感知到某些过于暴烈的气息时,眼中才会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微光。
归一殿的三位持剑人几乎同时抵达,却未同行。背负“斩妖”剑的辰曜,一身黑衣,沉默如铁,直接在镇外林中找了棵古树栖身,气息与林木几乎融为一体。
背负“诛魔”剑的墨渊,神色冷峻,住进了一家铁匠铺隔壁,整日听着打铁声,自身剑气却引而不发。
而背负“断因果”的云踪,则最为随性,她在镇上摆了个代写书信、占卜吉凶的小摊,笑容和煦,与市井百姓攀谈自如,目光却似有似无地扫过每一个途经的“特殊”来客,尤其是那些气息纠缠复杂之人。
在这看似热闹纷乱的局面下,最危险的几股暗流,却悄无声息地渗入了小镇的阴影中。
魔渊的三位准魔君并未大张旗鼓。他们化身为三个普通人,消失在人群中,彼此用秘法联系,耐心潜伏,如同暗夜中的毒蛇,等待着最佳时机,不仅要攫取山中可能存在的魔道遗宝,更乐于看到仙道中人自相残杀,乃至……亲手点燃混乱的烽火。
血海修罗将的到来则更为诡秘。他并未进入镇子,而是在临安镇外三十里的一处乱葬岗地下,以“聚魂旗”布下了一个临时的血煞隐匿法阵。他如同最耐心的猎人,通过秘法感应着空气中可能飘散的、万年前同族遗骨或战魂的微弱气息,同时冷眼旁观着镇内越来越复杂的局势。
他的任务直接而冷酷:取回遗物,清除阻碍。
临安镇,这个往日宁静的江边小镇,如今已成了三界风云的汇聚点。明处的圣子、皇子、名门子弟;暗处的魔君、修罗;超然的观察者、护道者、因果执剑人;以及怀着各自目的的妖族、医女、瞎婆婆……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了江心那座日渐清淅的青丘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