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丘山的气息刚露一丝,三界便为之而震动。
崐仑墟深处,九天神宫已经扎根万万年之久,此刻在白玉广场上,三枚悬浮了三百年的“窥天镜”同时炸裂。镜片如雨落下,每一片都映出同一幅画面——幽冥渡江心,青山叠翠,仙鹤绕飞。
宫殿悬浮于云海之上,檐角挂着九只青铜铃,无风自动时,铃声可荡涤三界邪祟。
此刻,九铃齐喑。
神宫正殿,十二面“观世镜”同时映出同一幅画面——幽冥渡江心,青山叠翠,断桥锁雾。镜面如水波荡漾,每荡一次,画面便清淅一分。
当青丘山腰那道长满古树的裂痕完全显现时,主位上的神君缓缓睁眼。
那是一双仿佛容纳了星河生灭的眼睛。
“青丘。”
神君开口,声音在空旷大殿中回荡,每个字都重若千钧,“九尾一脉的祖地,万年前已沉入归墟……为何会在人间重现?”
阶下,一位白须老者躬身:“神君,需遣‘巡天卫’下界查探否?”
“不。”
神君抬手,“派‘守门人’去。”
“守门人”三字一出,满殿死寂。神君的命令,意味着九天神宫将动用其规则体系下最锋利的“尺”。
然而,阶下那位白须老者却上前一步,深深一躬,声音苍老而沉重:
“神君,请三思。”
“万年前,三界共主于立下血誓:‘非天地倾复、道统断绝,各派尊者不得亲身涉入尘世之争,违者……神魂俱灭。’此誓以青雘为墨,刻于天道之上。守门人若下崐仑墟,恐……”
神君眼中星河一凝,那横亘万古的誓言之力,仿佛在此刻微微共鸣。他沉默了片刻,目光再次落向观世镜中那座山。
“誓言不可违。”
神君终于再次开口,声音中多了一丝权衡的冰冷,“然,青丘重现,混沌隐现,此事已触及三界秩序之根基。守门人不可轻动,但‘天规’不可不执。”
他抬手,一道金光落入白须老者手中,化作一枚非金非玉的令牌,正面刻“巡天”,背面刻“量罪”。
“持我‘巡天令’,命三位圣子,携‘天规尺’副尺前往。”
“谨遵法旨!”白须老者凛然接令。
神君的目光望向殿外云海,仿佛穿透虚空,看到了其他同样被誓约束缚的身影,低语道:“就让年轻一代的刀,先去碰一碰吧。看看这潭水,究竟有多深。”
圣子——那是九天神宫最神秘的存在,传说中圣子都是未来的神君,地位仅次于神君,同长老持平。万年来,圣子们从未离开过崐仑墟半步。
他望向东方,目光穿透层层云海:“若山只是山,便留它。若山中有‘不该醒’的东西……”
神君顿了顿:
“便按天规——量山裁罪,断脉封魂。”若确为青丘遗脉……格杀勿论。”
“神君,”
一位女仙迟疑道,“青丘一脉万年前已绝,会不会是……”
“宁可错杀。”首座仙人声音冰冷,“当年之事,绝不可重现。”
……
终南山的一处溪水边,一位麻衣老者垂钓于崖边。钓竿无饵,鱼线直入深海。
突然,鱼线绷紧。
老者手腕轻抖,从海中“钓”起的不是鱼,而是一枚青翠欲滴的山形玉佩。玉佩在山影显现的刹那裂成两半,一半依旧青山叠翠,一半却化作墨黑孤峰。
“阴阳同体……”老者喃喃,“青丘之形,混沌之核。这山,有问题。”
麻衣老者看着手中裂成两半、一青一黑的玉佩,叹息尚未落下,身形已出现在千里之外的终南山“洗心洞天”深处。
洞天之内,七位气息古朴、正在静坐修行的道人同时睁眼。他们便是清虚府当代最杰出的弟子,合称“清虚七子”。
“青丘现,混沌显,阴阳同体,大凶亦大吉。”老者将碎裂的玉佩示于七子,“万年前血誓犹在,吾等老骨难动。此事,需你们走一趟。”
“清瑜,你去”
“遵师命”
七子之中唯一的女弟子站了起来,恭声问:“师尊,我此行,何以持身?”
老者沉吟:“以目观之,以心量之,以行止之。首要,观察记录,厘清此山本质与各方动向。其次,若九天神宫行事过激,有违‘天道自然’,可持本府‘清静帖’稍作规劝。最后……”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七子中最年轻、也是心思最灵动的女弟子清瑜:“若遇身负重大因果、陷于绝境之人……尤其是与青丘有缘者,可酌情,结一份善缘。
记住,我们是观察者,是劝诫者,是护道者,唯独不是掠夺者。”
清瑜眼眸微亮,若有所思。
东海归墟岛深处,有一殿,殿中供奉的不是神象,而是一柄锈迹斑斑的断剑。剑身插在玄铁岩中,万载未动。
这一日,剑鸣。
起初只是细微的震颤,继而剑身锈迹簌簌剥落,露出底下寒光凛冽的剑锋。剑鸣声越来越响,如龙吟虎啸,震得整座大殿簌簌发抖。
殿外,数百白衣弟子齐齐跪拜。
一位面容古朴的中年道人缓步走入殿中,伸手握住剑柄。剑鸣戛然而止。
“青丘剑鸣……”
道人望向东方,“是机缘,亦是劫数。传令,开‘剑冢’,取三剑下山。”
“师尊,取哪三剑?”
“斩妖,诛魔……”道人顿了顿,“还有……断因果。”
“青丘剑鸣,因果重启。万年前誓言锁住了老家伙们,却锁不住年轻的热血与锋芒。”中年道人声音平静,“‘斩妖’‘诛魔’‘断因果’三剑已开冢而出,辰曜,墨渊,云踪,你们各持一剑,下山去。”
他看向那气息缥缈的弟子:“云踪,你持‘断因果’。此行,你的任务最重。
不必执着于争夺山中之物,你的剑,要尝试去斩断或连接那山中纠缠万年的因果线。看看那座‘表里山’,究竟是一个需要铲除的‘错误’,还是一个……可以‘归一’的矛盾奇迹。”
“弟子领命。”云踪接过那柄看似最不起眼、却蕴藏着奇异波动的古剑。
凌无涯望向东方,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万年前,我等师长因贪念与恐惧铸下大错。万年后,轮到你们去面对那场错误结出的果实了。是苦果,还是新的机缘,用你们的剑去问吧。”
魔渊深处,这里没有天,只有无尽翻滚的暗红色煞气。煞气中悬浮着一座倒悬的黑色宫殿,殿檐下挂满骷髅风铃。
风铃无风自动,叮当作响。
每一声铃响,殿中便亮起一双猩红的眼睛。成千上万双眼睛在黑暗中睁开,齐齐望向东方。随即又往向宫殿深处。
“青丘的气息……”一个沙哑的声音在煞气中回荡,“万载了,那座山……终于醒了。”
声音出现的同时,整个魔域都安静了下来,随着一道命令发出。煞气翻涌,三双猩红眼瞳的主人——也最为年轻的魔君(或准魔君)化身已凝聚成形。
“哼,万年前的老古董们,被自己立下的誓言捆住了手脚。”
第一魔君嗤笑,“正好,此等机缘,合该为我等新锐所有!那山中遗落的‘修罗骨’与魔君本源,必能助我登上自在天!”
“莫要小觑,”第二魔君说道,“修仙界那些小崽子也不会闲着。此次,比的是谁家的小辈更狠、更准、更快!”
第三魔君低沉道:“魔主有谕:伺机而动,以取回‘遗失之物’为要。若事不可为……便搅乱它,绝不能让仙界独得好处,或让那山中‘不该醒的’完全醒来。”
三道化身相视,眼中尽是桀骜与算计,化为黑烟冲出魔渊。对他们而言,这既是任务,更是在魔主与老牌魔君面前证明自己价值的绝佳舞台
血海中央,修罗殿。
这里没有宫殿,只有无数白骨垒成的祭坛。祭坛上插着九杆血色大旗,旗面无风自动,猎猎作响。
旗面上,九张狰狞面孔时隐时现。当青丘山影通过层层空间映照到血海上空时,九张面孔同时发出嘶吼:
“混沌岭的气息!”
“不对……是青丘!”
“管他是什么!那山里有当年大战遗落的‘修罗骨’!取回!”
九杆血旗冲天而起,在空中合为一杆。旗杆插入血海,整片血海开始沸腾、旋转,形成一个巨大的旋涡。
旋涡中心,缓缓升起一尊三头六臂的血色修罗像
九杆血旗合一,血色修罗象三头六臂,魔威滔天。但它并未亲身移动,而是从沸腾的血海中,召唤出一名身披血色重甲、气息惨烈如从尸山血海中爬出的“修罗将”。
“尊者受誓约所限,无法亲临。”修罗像的声音轰隆作响,“命尔携‘聚魂旗’前往,首要目标:感应并带回任何属于我修罗殿的‘遗骨’或‘战魂’。若遇阻碍……杀!”
修罗将单膝跪地,无声领命。他是修罗殿用秘法培养的战争机器,个体实力不输任何势力顶尖天骄,悍不畏死,将是任何对手的噩梦,也包括自在天那些家伙。
在一处密林最深处,通天巨树前的祭坛上,所有破茧而出的妖族齐齐跪拜。
树身裂缝中,那只碧绿巨眼缓缓扫过众妖。
“青丘现世,王脉将归。”巨眼主人的声音在林中回荡,古老如大地初开时的第一声叹息,“众妖听令——”所有妖族俯首。
“封岭,闭关。在王归来前……不许任何族人踏出混沌岭一步。”
“老祖宗!”一个背生双翼的年轻妖族抬头,“为何不让我们去接王?”
巨眼闭合,树身裂缝缓缓合拢。
只留下一句在林中久久回荡的话:“因为这次……要接他的,不止我们。”
一道深不见底、两侧峭壁直插云宵的裂谷。谷中弥漫着乳白色的雾气,雾气中隐约可见无数巨大的茧悬挂在峭壁上。
有的茧洁白如玉,表面流转着柔和的光晕;有的茧漆黑如墨,散发出阴冷的气息;还有的茧血红似火,仿佛随时会燃烧起来。
谷底最深处,三个最大的茧同时裂开。从里面走出的,是三位苍老的妖族。
一位浑身覆盖着白玉般的骨甲,眼窝中跳动着幽绿的魂火;一位身形佝偻,皮肤如枯树般龟裂,手中拄着一根白骨杖;最后一位最是奇特——她没有固定的形态,身体在雾气中不断变幻,时而如少女,时而如老妪,时而化作一团纯粹的雾气。
“青丘的气息……”骨甲老者开口,声音象两块骨头摩擦。
“王脉苏醒了。”枯树般的老者点头。
“但现在很弱,”变幻不定的女子说,“非常弱。弱到……三界之中,随便谁都能捏死它。”
三位老者对视一眼。
“护道。”
骨甲老者说。“以不死谷之名。”枯树老者点头。
“小辈应付不了外界哪些家伙,我们三得去一个。”
“我去。”
女子不等他俩回应,身形化作一缕雾气,朝着谷外飘去,“我的‘千变’之术,最适合在人间行走。”
“织影……”
“让她去吧,她欠青丘的太重了,不还,过不了那一关”
“哎……”
雾气飘出谷的刹那,化作一位妙龄少女。她回头看了一眼深谷,轻声道:“姐姐,当年你用命护着我们逃出……
这次,换我们护着你的血脉。”
某处结界内,一座简陋得近乎破败的小小祠堂,孤零零立在一片荒原中央。祠中没有神象,只有一面布满裂痕的石壁。
石壁前,一位身着五彩羽衣的女子静静站立。
当青丘山影显现,石壁上的裂痕忽然开始发光。光芒交织,在壁面上勾勒出一座山的轮廓——正是青丘。但石壁上的青丘山顶,多了一道身影。
白衣,银发,九尾舒展。身影背对石壁,望向远方,仿佛在等待什么。
羽衣女子看着壁中身影,眼中泛起泪光:“姐姐……你终于,要回来了吗?”
她伸手想触摸石壁,壁中身影却忽然转身——
那是一张绝美却冰冷的脸。嘴唇轻启,无声地说出三个字。女子浑身剧震,跟跄后退。
“原来……是这样……”
她喃喃着,泪水滑落,“好,我等,等你归……。”
她转身走出祠堂,五彩羽衣在荒原的风中猎猎作响。
破败祠堂中,五彩羽衣女子站在裂痕石壁前。
她起身,走出祠堂。
每一步踏出,形态就变化一次。最后定格为一位游方医女的模样——青布裙,草药筐,眉眼温婉。
她朝着东方走去,轻声自语:
“这次……我看谁敢欺你。
临安镇,江边老槐树下。
付清浊正陪着张小山修补渔网。张小山笨手笨脚,不是钩破了网眼,就是缠住了线。
“哎呀又断了!”张小山懊恼地抓头,“这可比打猎难多了!”
付清浊接过他手里的梭子,手指翻飞,几下就把断处补好,针脚细密匀称。
“嘿!还是你厉害!”张小山咧嘴笑,“小鱼,你说等咱补好网,能不能去江心附近试试?我爹说那儿的鱼肥……”
话音未落,江心方向忽然传来一声闷响。
不是雷声,不是浪涛,象是……什么东西裂开的声音。
两人同时抬头。
青丘山依旧青翠,仙雾依旧缭绕。
但付清浊分明看见——山腰那道长满古树的裂痕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微微亮了一下。
魔君残魂的声音在识海中响起,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凝重中带着一丝……兴奋?
“来了。他们都来了。
山静默,鹤已归。
此时此刻——崐仑墟,三位圣子已踏云而下。
钟南山颠,清虚女子已拾阶而下。
东海归墟岛,三柄古剑嗡鸣出鞘。
魔渊黑烟,已至人间边境。
血海修罗,正撕裂空间。
混沌岭闭,万妖蛰伏。
不死谷开,护道者已入红尘。
千变祠外,那身着五彩羽衣的女子……正朝临安镇走来。
风雨欲来。而这风,这雨,将席卷三界,涤荡万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