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天还未亮透。
张杨便将陈远拉到了一边,指着空地上那些神情桀骜的汉军老兵,低声道。
“陈兄弟,我知道你脑子好用。但要让这帮杀才真心服你,光靠嘴皮子不行,得让他们看看你的真本事。”
他目光落在老兵王五身上、
“王五是我手下最能打的几个之一,你若能在他手下走过三十招,他们自然无话可说。”
陈远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平静地点了点头:“不止三十招。”
说罢,他拿起一柄木刀,走入场中,对着正在活动筋骨的王五朗声道:“王大哥,军中只敬强者,陈远想向王大哥讨教几招,也让弟兄们看看,我有没有资格带大家出去拼命。”
王五一愣,随即咧嘴一笑,眼中多了几分战意:“好小子,有胆色!那就让俺老王掂量掂量你的斤两!”
在他看来,这小子不过是脑子灵光些,真要论杀人的本事,还得是他们这些在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老兵油子。
“王大哥,请。”
陈远双手持着木刀,神色平静,看不出丝毫紧张。
话音刚落,王五动了!
他低吼一声,脚下猛地发力,整个人如一头下山的猛虎,瞬间冲至陈远面前。
“呼——!”
木刀带着破风声,当头劈下。
这一刀,没有半分试探,势大力沉,直奔陈远脑门!
坞堡的汉子们发出一阵惊呼,不少人甚至下意识地闭上了眼。
陈远双眼微眯,不退反进。
他左脚向前踏出半步,身体微微一侧,手中木刀横举过顶。
“铛!”
一声沉闷的巨响。
两柄木刀重重地撞在一起。
陈远只觉得一股巨力从手臂传来,虎口瞬间发麻,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后退了两大步。
反观王五,仅仅是身形晃了晃。
“小子,力气不错!”
他根本不给陈远喘息的机会,手腕一转,刀锋贴着陈远的刀身滑下,横削向陈远的脖颈。
快!狠!刁钻!
这一连串的动作行云流水,不愧是沙场老兵。
然而,这一次,陈远没有再硬接。
就在王五的刀锋即将触及他脖颈的瞬间,他原本后退的身体,猛地向前一撞!
“砰!”
王五只觉得胸口一闷,原本流畅的攻势瞬间被打断,气息一滞。
好机会!
陈远眼中精光一闪。
他撞入王五怀中的同时,右手松开刀柄,五指成爪,闪电般地扣向王五持刀的手腕。
左手抓住木刀,用刀柄,自下而上,狠狠地顶向王五的下巴!
这是赵叔教他的搏杀术,根本不讲究什么招式路数,一切只为在最短的时间内,用最有效的方式,让敌人失去反抗能力。
“咔!”
一声脆响。
王五的下巴被刀柄重重顶中,他眼前一黑,大脑一片空白。
持刀的手腕被陈远死死扣住,那股子蛮力在竟一时使不出来。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陈远已经顺势欺身而上,膝盖猛地一提,正中他的小腹。
“呃!”
王五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手中的木刀再也握不住,掉在地上。
整个过程,不过三两个呼吸。
“哗——!”
周围观战的坞堡汉子们爆出一阵喝彩,而那几个汉军士卒,则是一脸的匪夷所思。
他们看得分明,陈远的力量、速度,都远不如身经百战的王五。
可刚刚那一下,他用一个看似鲁莽的撞击,瞬间瓦解了王五的攻势,后续的锁腕、顶喉、撞腹,一气呵成,没有半分多馀的动作。
“承让。”陈远收刀后退,气息平稳。
“你这身本事,不是在边地坞堡里能练出来的。”
张杨不知何时走了过来。
陈远没有回答,只是将目光投向了正在操练的队伍。
张杨也没追问,他话锋一转,指着不远处一个用石子和树枝摆出的简易沙盘。
“你的搏杀术很强,对付单打独斗的敌人足够了。但战场上,光会杀人不够。”
“我问你,”张杨指着沙盘,“若让你指挥这百人方阵,前方三百步遭遇敌方五十骑兵冲锋,你当如何?”
陈远皱起了眉。
赵叔教过他兵法,教过他算计人心,教过他如何利用地形,却从未教过他如何应对骑兵冲锋。
“结阵,长矛在前,弓手在后?”他试探着回答。
“如何结阵?圆阵还是方阵?前排倒下,后排如何补上?敌军从侧翼包抄,你用什么旗号让左右两翼变阵?”
张杨一连串的问题,问得陈远哑口无言。
看着陈远少有的窘迫模样,张杨和他身后的几个老兵,反倒笑了起来。
那笑容里,没有嘲讽,只有一种找到同类的欣喜和认可。
这个少年虽然不懂军阵,但他对战机的把握,对人心的算计,已经远远超出了他们这些只懂冲杀的武夫。
“看来,我们能教你的东西,还有很多。”张杨咧嘴一笑。
接下来的一个月,陈远疯狂地吸收着这些来自大汉正规军的知识。
白日,他与乡亲们一同接受操练,汗水浸透衣背,手臂因重复刺杀而酸痛到无法抬起;
夜晚,他则与张杨围着沙盘,将赵叔所教的战略思想揉碎了,与张杨的实战经验反复推演、争辩,常常直到深夜。
山谷里,三百多名汉子,也在汉军老兵近乎残酷的操练下,褪去了农夫和猎户的青涩。
他们的眼神变得坚毅,动作变得简洁有力,那股子被生存压抑的血性,被彻底激发了出来。
一个月后,张杨的骼膊终于拆掉了夹板,他活动着还有些僵硬的肩膀,眼中已是迫不及待的战意。
这天夜里,山谷中央的篝火烧得正旺。
陈远和张杨站在火堆前,他们的身后,五十个精壮的汉子已经集结完毕。
十个是张杨麾下的汉军老兵,剩下的四十个,则是从坞堡青壮中挑出的最强者。
张魁、李风、陈虎、孙大牛,赫然在列。
“都清楚这次出去是干什么吗?”陈远目光扫过每一个人。
“杀胡狗!”孙大牛第一个吼了出来,他摸了摸腰间那把缴获来的鲜卑弯刀,眼中满是嗜血的兴奋。
一个脸上还有几颗雀斑的年轻汉子,是刘三的族侄,他低吼道:“三叔走的时候,我没敢拿起刀。这次,我要亲手割个狗头,带回来祭他!”
他的话引来一阵附和。
“活着回来!”李风的声音却让所有声音戛然而止。
陈远点了点头。
“李风说的对。”
他看着众人,“记住,我们的首要目的,不是杀人,不是抢东西,是活着回来。”
“我不管你们用什么方法,偷袭也好,下毒也罢,我只要结果。用最小的代价,换回最大的战果,然后,所有人,一个不少地跟我回家!”
“都听明白了没有!”张杨在一旁厉声喝道。
“明白了!”五十人齐声怒吼,声震山谷。
陈远不再多言,翻身上马。
人群外围,陈爷拄着拐杖,默默地看着。
张魁的母亲将一个油纸包塞进儿子的怀里,什么也没说,只是拍了拍他的胸膛。
孙大牛的婆娘挺着大肚子,远远地望着,眼神里是担忧,更是骄傲。
五十骑,在数百名乡亲的注视下,悄无声息地融入了谷外的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