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那支小队再次出现在谷口时,整个山谷都沸腾了起来。
十个人,二十匹马。
去的时候,十匹马是空的。
回来时,那十匹备用马,每一匹都驮着满满的物资!
麻布袋子鼓鼓囊囊,还有捆扎得整整齐齐的干草垛,甚至还有几顶被拆解捆好的帐篷。
空地上操练的汉子们停下了动作,溪边浣洗衣物的妇人们抬起了头,所有人都朝着谷口涌去。
当他们看清那满载而归的队伍时,人群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惊呼。
“天爷啊!那么多粮食?”
张魁拨开人群,大步冲到最前面,看着陈远那张被风霜割出几道口子的脸,又看了看马背上沉甸甸的麻袋。
“阿远哥,你这……你这是用啥和匈奴人换来的?”
陈远翻身下马,腿脚一阵发麻,他摆了摆手:“先卸东西。”
不用他吩咐,几十个壮汉已经一拥而上,七手八脚地开始卸货。
一袋袋粮食被搬到空地上,一捆捆干草被堆积起来。
知道这些粮食的来路后,人群的议论声,再也压抑不住。
“我就说,跟着阿远没错!他脑子里装的东西,跟赵先生一模一样!”一个上了年纪的老猎户,满脸褶子都笑开了花。
“啥手段啊,这是老天爷开眼!出去找人做买卖,人没找到,反倒捡了个装满粮食的地窖?这种运气,谁敢想?”
一个平日里有些尖酸的汉子,此刻语气里虽然还带着酸溜溜的味道,但眼神里的震惊却做不了假。
人群中,一个妇人默默地看着那堆粮食,眼圈红了。
她是刘三的远房堂嫂,低声对身边人说:“这不是运气,是刘三他们在天有灵,保佑着阿远,保佑着我们大家呢!”
一个跟孙大牛差不多大的年轻人,满眼都是崇拜:“运气个屁!这是本事!”
“这冰天雪地的,让你去找个废弃营地你找得着吗?找到了,你敢把东西往回搬吗?万一撞上鲜卑人怎么办?这叫有勇有谋!”
这时,一个拄着拐杖的老妪,用一种幽幽的语气开了口。
“你们呐,都没看明白。赵先生是什么人?那是天上的星宿下凡来渡劫的!如今赵先生走了,这身本事,不就传给阿远了?这不是人的本事,这是天命!”
天命!
对啊!
赵叔那些匪夷所思的手段,改良盐铁,讲述天理,那根本不是凡人能懂的!
而陈远呢?
他精准地预言了汉军的大败,提前布局找到了这个藏身山谷,用几十人全歼了凶悍的鲜卑游骑。
现在,又象凭空变戏法一样,弄回来了那么多粮食和草料!
那陈远,不就是继承了神仙衣钵的传人吗?!
一时间,山谷里所有看向陈远的目光,都变了。
那不再是简单的依赖,而是多了一层敬畏。
陈远对此毫无察觉,他只是让张魁清点物资,安排人手将粮食入库,然后拖着疲惫的身体,径直走向张杨所在的山洞。
……
山洞里,火光跳跃。
有了粮食,气氛明显轻松了许多。
几个伤势较轻的汉军士卒,正围着火堆,用剌刀小心地削着木头,给一个断了腿的弟兄做拐杖。
张杨看着陈远走进来,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你小子,真是个福星!出去跑一趟,不仅有惊无险,还真让你找到了这么多粮草!”
陈远没理会他的调侃,将一块烤得焦黄的肉干递给他,自己也拿了一块,席地而坐。
“有了这些粮食和草料,”张杨狠狠咬了一口肉干,嚼得满嘴流油。
“马能养得膘肥体壮,再给我一个月,不,半个月!我就能拉出一支能冲能打的队伍!到时候,咱们出去猎他几十个鲜卑狗头!”
他越说越兴奋,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凭借军功,在云中郡站稳脚跟。
陈远将嘴里的肉干咽下,平静地看着他。
“然后呢?猎了几十个狗头之后,我们会死多少兄弟?”
张杨的兴奋,被这句话浇了一盆冷水。
“陈兄弟,你什么意思?沙场之上,哪有不死人的道理?怕死,还报什么仇!”
“我不是怕死。”陈远迎着他的目光。
“我是怕死得没有价值。张大哥,陈家坞可不是朝廷的大军。”
“我们总共就八百多口人,能上阵的汉子,满打满算不到三百。我们死一个,就少一个。”
“你想当人上人,我支持你。拿乡亲们的命去给你铺路,这个买卖,我陈远不做。”
张杨的脸色变了又变,陈远的话虽然难听,却是不折不扣的实话。
他冷静了下来,也知道,陈远既然这么说,肯定有自己的打算。
“那你说怎么办?血仇不报了?”张杨沉声问道,语气里已没了方才的轻浮。
陈远将一根枯枝扔进火里,看着火焰慢慢将它包裹。
“报,当然要报。血债,必须用血来偿。”
“我们不但要打,还要狠狠地打。不是用官军对垒的方式,而是用猎人猎狼的方式。”
他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张杨。
“再等半个月,等你骼膊的伤好利索了。我们把山谷里所有能打的男人,都练出来。”
“然后,我们挑出最精锐的五十个人。”
“我们不去冲击他们的大部队,甚至不去碰他们的百人队。我们就远远地缀着,观察他们,摸清他们巡逻的路线,找到他们出来打食、拾柴火的小队。”
“等我们摸清了,就找机会。找他们生火做饭的时候,找他们下马歇脚的时候,找他们最松懈的时候。”
陈远的声音压低。
“五十个养精蓄锐的精锐,打他们五六个掉以轻心的散兵。用最快的速度解决,割了脑袋,扒了盔甲,抢了武器,然后立刻消失。”
“不求战果,只求全歼。不求荣耀,只求我们的人能活着回来。”
陈远盯着张杨:“张大哥,你想想,用我们一个弟兄的命,去换一个鲜卑人的头,这买卖,亏。”
“但如果我们用最小的代价,猎来最多的头颅和装备,这,才是能让你在云中郡站稳脚跟的生意。”
张杨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他看着眼前的少年,忽然觉得这家伙脸皮厚、心黑,天生就该干一番事业。
“好!就按你说的办!”
他眼中不再是鲁莽的狂热,而是被点燃的野心。
“给我一个月!我亲自操练他们!一个月后,我给你拉出一支队伍!”
陈远点了点头,也站起身。
两人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同样的东西——对生存的渴望,以及对未来的谋划。
山谷的危机暂时解除了,新的计划也已经制定。
但陈远的心,却并没有因此而完全放下。
盐、铁、牛、羊……那条与南匈奴能进行稳定贸易的商路,才是陈家坞能在这乱世中真正扎下根、发展壮大的关键。
他必须找到乌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