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汉输了。
陈远他与李风对视一眼,彼此眼中都映照着相同的凝重。
事已至此,再隐藏也毫无意义。
两人从堆积的木料后站起,径直走向火光。
“什么人!”
一个靠在门柱上打盹的兵卒猛然惊醒,下意识地去摸腰间的环首刀。
他这一声喊,瞬间引起了议事堂内外人的注意。
“哗啦!”
几十个原本东倒西歪的伤兵,瞬间绷紧了身体。
他们的动作虽然因为伤痛有迟滞,但又透着一股濒死野兽般的凶狠。
空气,在瞬间凝固。
“别!军爷别动手!!”
一声惊呼,打破了沉寂。
刘三正端着一碗药,看到陈远,手一抖,滚烫的药汤洒了一地。
他跟跄着冲上前,张开双臂,如同老母鸡护雏般,将陈远与那些兵卒隔开。
他的声音带着几分颤斗:“是自己人!这是我们坞堡的阿远!他回来了!”
那些兵卒握着刀的手没有松开,但眼中的杀气稍减,变成了审视。
一个断了左臂的汉子,用仅存的右手撑着地,强行站直了身体,他似乎是这群人的头。
他身上甲胄残破,裸露的皮肤上满是新伤和旧伤。
“你就是主事人?”他的声音带着疲惫。
陈远没有立刻回答,他的目光越过独臂汉子,落在了那面残破军旗上。
“田将军……何在?”
独臂汉子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眼神黯淡下去,摇了摇头。
“将军带着大队往南突围,我们……我们断后,就剩这些人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
这句话一出,陈远的心彻底沉入谷底。
“战况如何?”陈远的声音很轻,他怕问出的真相太过残酷。
独臂汉子惨笑一声。
“三路大军,号称十万,旌旗蔽日,出塞时何其壮哉……”
“可我们错了。檀石槐那杂种,根本没跟我们硬拼。他把我们拖进草原深处,以逸待劳,分而食之。”
他的目光变得空洞。“到处都是鲜卑人,从山坳里,从草堆里……”
他环顾四周,看着自己这些弟兄,嘶哑道:“十不存一,十不存一啊!”
陈远彻底沉默了。
原来,真的输了。
陈爷和族老们翘首以盼的大汉天兵,就这么无声无息地葬在了塞外草原。
他转向刘三,后者才从重逢的激动中回过神来。
“阿远,两天前,我们听到马蹄声,还以为是胡人来了,都按你说的,躲进了地窖。”
刘三搓着手,声音低沉,“可后来听着不对劲,他们说的都是汉话。我……我斗胆出来看了一眼,就看到他们……唉……”
一个帮着包扎伤口的妇人也忍不住插话:“是啊阿远,都是咱们汉家的兵,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死在外面!”
陈远默然。
人心,它有恐惧,有自私,有趋利避害的本能,但也有最朴素的善良。
正是这种善良,让刘三他们冒着巨大的风险,收留了这些溃兵。
这让他感到一种莫名的……温暖。
一股热流,在他的胸腔中涌动。
然而,这丝温暖,很快就被一股刺骨的寒意所取代。
一个念头,闪过了他的脑海。
汉军主力大败,十不存一!
这意味着整个大汉北疆的防线,已经千疮百孔!
那些刚刚饱饮了汉军鲜血的鲜卑人,会就此罢手吗?
不!绝不会!
他们会象嗜血的狼群,继续南下,劫掠,屠杀!
“不好!”
陈远脸色剧变,他猛地抓住那个独臂都尉的骼膊,声音压得极低:“你们撤退的路上,有没有清理掉痕迹?”
独臂都尉一愣,随即脸色煞白:“大雪天,马蹄印……根本没法清理!”
就在这时!
“吁——”
“吁律律——”
两声战马的长嘶便划破夜空,由远及近!
马蹄声如擂鼓,急促而混乱。
众人骇然回头。
只见两骑斥候,冲进坞堡。
“都尉!西北!西北十里外的山口!”
“有……有鲜卑人的游骑!”
“至少有几十骑!他们……他们发现我们!追上来了!”
几十骑!鲜卑游骑!
那独臂都尉脸上的血色“唰”的一下褪得干干净净,他跟跄着后退一步,撞在门柱上。
他们这些残兵败将,如何抵挡几十个如狼似虎的鲜卑骑兵?
刘三和那些留下来的乡亲,更是吓得魂飞魄散。
完了!
这一次,是真的完了!
就在这片死寂的绝望中,陈远的声音,却异常的冷静。
“李风!”他的声音沉稳有力。
“在!”李风的眼中,没有丝毫恐惧。
“哨子给我!”陈远一把从他手里夺过那枚竹哨,“你立刻出堡,和外面的人会合!没有我的信号,谁也不准动!”
陈远死死捏着冰冷的竹哨。“如果……信号响了,你知道该怎么做!”
“明白!”李风重重点头,转身便要离去。
他知道,这是陈远给他和外面十个兄弟的活命机会,而他们也是陈远留下的最后一张底牌。
陈远目光扫过那些面如死灰的乡亲:“刘三叔!所有人,进地窖!现在!快!”
刘三猛地打了个激灵,嘶哑着嗓子喊道:“快!都听阿远的!进地窖!”
妇人们抱着孩子,男人扶着那些行动不便的伤兵,跌跌撞撞地冲向地窖入口。
“阿远!”刘三却没走,他颤斗着声音,但眼神却很坚定,“我……我留下!我当年也是和胡人拼杀过的!”
他身后,几个平日里老实巴交的汉子,也颤斗着,从墙角抄起了锄头和柴刀。
陈远看着他们,没有拒绝,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
接着,他转向那个独臂都尉,目光如炬:“都尉,现在跑,已经来不及了。唯有拼死一搏,才有生机!”
“我在坞堡外,还有十来个兄弟埋伏。你的人和我们一起顶住鲜卑人的正面冲击,为他们争取时间!”
“等鲜卑人冲进来,两面夹击!和他们拼了!”
独臂都尉看着陈远那张年轻却坚毅的脸。
是啊,跑不掉了。
与其像狗一样被追上杀死,不如象个人一样,轰轰烈烈地战死!
一股血勇之气,从他胸腔中轰然炸开!
“好!”
他嘶吼着,用仅存的右手,拔出了那柄早已卷刃的环首刀。
“兄弟们!今天,就在这!让这帮杂碎看看,我大汉军人的血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