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臂都尉那一声嘶吼,仿佛滚油泼入烈火。
所有溃兵胸中那点残存的血气,被彻底点燃。
“杀!!”
“跟这帮杂碎拼了!!”
残存的汉军士卒,眼中迸发出同归于尽的疯狂。
陈远没有被这股血勇冲昏头脑。
他想尽量多加几分胜算,脑中飞速运转。
“议事堂前的路最窄,只能容两三骑并行!把他们引到那里去!”
他手指的方向,是那条通往议事堂的、铺着青石板的必经之路。
“刘三叔!把所有能点着的东西,干柴、烂布、桌椅,全都堆到路两边的屋檐下!把所有桐油都淋上去!”
“都尉!把所有马缰、绳子都找出来,在路上设绊马索,隔几步就一道,越多越好!”
他语速极快。
“等他们一进来,我们就放火!”
“马怕火,必乱!”
这番话,清淅、冷静。
独臂都尉是个老兵,一听就明白了这是唯一可行的办法。
利用地形,制造混乱,将骑兵的优势废掉!
“好!就这么办!”他再无尤豫,冲着残存的弟兄们嘶吼,“都听他的!快!动起来!”
鲜卑人的到来如催命的鼓点,越来越近。
坞堡内,所有人都抓紧一切时间行动。
刘三带着留下的几个乡亲,冲进各家各户,把准备过冬的干柴、桌椅板凳,全都拖了出来。
那些伤势稍轻的溃兵,则解下马上的缰绳,用最快的速度在窄路上布设一道道不起眼的绊索。
空气中,弥漫着桐油和干柴的味道,混杂着对于鲜卑人来的恐惧,让人心脏狂跳。
“都尉,你带人,埋伏在议事堂两侧的屋子里。”
“你呢?”独臂都尉看着陈远。
“我去引他们进来。”
独臂都尉看着少年在夜色中挺直的背影,只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小心。”
陈远没有回头,只是轻轻摆了摆手。
“死不了。”
……
坞堡外,寒风呼啸。
陈远反手将陈家坞那扇破旧的木门死死闩上。
他背靠冰冷的门板,独自立于门后,坞内是一片寂静,坞外是越来越清淅的马蹄声。
冰冷的空气灌入肺中,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胸膛里擂鼓。
他不是不怕。
但他更清楚,恐惧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他缓缓吐出一口白气,那份源自本能的恐惧,被他死死压回心底最深处。
“嘚嘚嘚……”
马蹄声由远及近,终于,几十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了地平在线。
他们骑在马上,身披皮裘,手持弯刀,在火把的映照下,尤如一群从凛冬中冲出的饿狼。
为首的一名鲜卑人,脸上有一道狰狞的刀疤,他勒住马,隔着几十步的距离,审视着陈家坞紧闭的大门。
“汉狗!”刀疤脸用生硬的汉话喊道,“刚才跑过来的两个兵,交出来!”
陈远深吸一口气,再开口时,声音已经带上了刻意营造的颤斗。
“军……军爷饶命!饶命啊!”
他用哭腔喊道:“我们这里……没见过什么汉军啊!我们坞堡里都是些老弱病残,哪里敢收留官兵啊!”
“求军爷开恩,放我们一条生路吧!我们……我们愿意献上所有的粮食和钱财!”
刀疤脸听着陈远那颤斗的哭腔,发出一阵刺耳的狂笑。
他身后的鲜卑骑兵们也跟着哄笑起来。
“没有?”刀疤脸的笑声戛然而止,“那这些马蹄印,是天上掉下来的吗?”
雪地上,那两名汉军斥候留下的马蹄印,在火光下清淅无比,根本无法抵赖。
陈远的声音抖得更厉害了。
“军爷!那……那可能是路过的商队!真的不关我们的事啊!我们……”
“够了!”
刀疤脸显然已经失去了耐心。
“给脸不要脸的东西!”刀疤脸失去了耐心,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中凶光一闪,举起了手中的弯刀:
“汉狗就算跑到天涯海角,也得把脑袋留下!”
他身后的一个鲜卑兵用胡语兴奋地喊了一句什么,刀疤脸狞笑道:“对!剥了他们的甲,抢了他们的刀!”
“给我冲!杀光他们!男人剁了,他们的女人、粮食、兵器,都是我们的!”
“嗷——!!”
几十名鲜卑骑兵发出一阵野兽般的嚎叫,猛地一夹马腹,朝着那破旧的坞堡大门直冲而来!
“轰!!”
本就残破的木门,在战马的冲撞下,瞬间化为一堆碎木。
陈远发出一声惊恐到变调的尖叫,手脚并用地转身就跑。
跑得歪歪扭扭,有好几次都象是要摔倒,却总在最后关头稳住。
而他奔跑的方向,正是那条通往议事堂的,唯一的窄路!
“哈哈哈!跑!看你能跑到哪里去!”
刀疤脸看着陈远狼狈逃窜的背影,再次发出狂笑。
在他看来,这场战斗已经结束了。
剩下的,不过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他一马当先,带着手下的骑兵,紧紧跟在陈远身后,冲进了那条狭窄的巷道。
马蹄践踏着地面,发出沉闷的雷鸣。
巷道两旁,是死寂的房屋,黑洞洞的窗户,象是无数双窥伺的眼睛。
风中,那股淡淡的桐油味,似乎更浓了。
在最前面亡命飞奔的陈远,用眼角的馀光瞥见了身后那团洪流,他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住了。
一个跟在刀疤脸身侧的年轻鲜卑兵,忽然抽了抽鼻子,用鲜卑语低声说了一句:“头儿,有桐油味。”
那刀疤脸自己也抽了抽鼻子,眉头微皱,确实有股桐油味。
但他旋即冷笑一声,汉人的坞堡里,有点修补用的桐油再正常不过。
他更在意的是这个坞堡内可能藏着的粮食和女人。
他对那年轻兵卒呵斥道:“这些汉人还能有什么花样?就算有陷阱,我们几十双马蹄踩过去,也能把它踏平了!跟紧我!”
年轻鲜卑兵不敢再多言,只能压下心中的不安,催马跟上。
他们谁都没有注意到,就在他们经过之后,巷道两侧的屋顶上,几个黑影悄无声息地探出了头。
他们手里,都拿着燃起的火把。
看着越来越近的鲜卑骑兵,陈远奔跑的脚步依旧跟跄,脸上的惊恐依旧逼真,但那双一直低垂的眸子里,却燃起了狼一般的幽光。
来了。
都进来了。
他将一直扣在掌心的竹哨,凑到了嘴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