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內炭盆烧得正旺,驱散著倒春寒的湿冷。
陈返与柳承宗隔案对坐,中间摊开著清水镇的简陋舆图。
柳承宗脸色凝重,指尖重重敲在“黑风岭”的位置,沉声道:
“虎煞』张彪…此人名號,老夫在州府走鏢时略有耳闻。
似是南疆叛军先锋营的一个悍將,通脉境·气感阶的修为,一手鬼头刀法势大力沉,悍不畏死。
其麾下核心,应是当年跟著他溃逃出来的几十个叛军老兵,都是见过血、有武艺在身的亡命徒!
至於其余裹挟的流民,不过乌合之眾,但人数…怕是不下两百!”
陈返眼神沉静如古井,指尖划过舆图上清水河蜿蜒的河道:
“王员外家的护院教头李三,也是铁骨圆满的好手,竟挡不住张彪一刀。
此人实力,確凿无疑。他们抢掠王家,除了金银细软,还特意夺走了我那袋红玉稻种…柳伯父,此事透著蹊蹺。”
柳承宗白的眉毛紧锁:
“红玉稻种?此物在清水镇虽稀罕,但也不值得一个通脉境悍匪如此留意…除非…”
他眼中精光一闪。
“当初南疆叛军盘踞之地,据说也有类似灵粮產出!
张彪背后,或许有人认得此物价值,甚至…有所图谋!这伙流寇,恐怕不仅仅是求財活命那么简单!”
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
张彪这股力量,像一把淬毒的匕首,悬在了清水镇的咽喉。
若其背后真有更深图谋,后果不堪设想。
黑风岭,断头崖洞穴。
篝火噼啪作响,映照著洞內一张张或麻木、或凶狠、或绝望的脸。
浓重的汗臭、血腥和劣质酒气混杂在一起。
洞穴深处,一块稍平整的石头上,铺著一张抢来的锦缎。
身高九尺、如同铁塔般的张彪踞坐其上,面前摊开著从王家抢来的地契、房契和一小袋金灿灿的红玉稻种。
他粗糙的手指捻起几粒稻种,凑到眼前,眼中闪烁著贪婪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狂热。
“大哥。”
一个脸上带著刀疤、精瘦的汉子凑过来,正是张彪的心腹副手“独眼鷂”王五。
“王家那点浮財,兄弟们按规矩都分了。这些地契房契…在清水镇这穷地方,一时半会儿也变不了现。倒是这稻子…”
他舔了舔乾裂的嘴唇。
“兄弟们尝了尝煮的饭,真他娘的香!吃了浑身暖烘烘的,力气都足三分!比咱们在南疆吃的血牙米』一点也不差!”
张彪將稻种攥紧,发出咯吱轻响,声音沙哑如铁石摩擦:
“好东西!姓王的土財主藏得深!这东西,比金子有用!”
他眼中凶光毕露。
“清水镇这小破地方,油水太薄!兄弟们要活命,要壮大,不能困死在这山沟里!这些地契房契就是敲门砖!
等风声稍缓,王五,你带几个机灵的,混进县城,找那些专门收黑货的牙行,告诉他们,老子手里有硬货,也有硬拳头!
只要他们肯出钱出粮出傢伙,帮老子在清水河站稳脚跟,打通去州府的路子…这清水镇,乃至三县的地盘、財路,老子都可以和他们分!”
忽地,他猛地站起身,巨大的阴影笼罩篝火,凶悍的气势让洞內嘈杂为之一静:
“至於那些红玉稻…给老子看好了!一粒不许动!这是咱们將来跟那些大人物討价还价的宝贝!也是咱们兄弟日后安身立命的根基!
等老子在清水河扎下根,开春就找地种下去!有了这宝贝粮食,何愁招不来更多兄弟?何愁打不下更大的地盘?这大禹王朝的江山,老子也要咬下一块肉来!”
陈家书房。
柳承宗带来的消息和陈返自己的判断相互印证。
张彪並非普通流寇,其志不小,且可能通过红玉稻种与外部势力勾结,图谋以清水河为跳板!
“被动挨打,绝非上策。”
陈返的手指在舆图上“清水河”的几处关键渡口和扼守要道的位置划过。
“张彪欲以清水河为根基,必先控制河道。我们需在其立足未稳之时,断其臂膀!”
“单凭我们武馆和陈家护院,正面硬撼张彪核心,胜算不大。”
柳承宗直言不讳。
“需借势!”
“势在何方?”
陈返抬眼。
“官府!”
柳承宗斩钉截铁。
“流寇肆虐,劫掠乡绅,已成地方大患!
县令、县丞为了头顶乌纱,也绝不敢坐视不理!
陈小子,你如今是金腑境武者,家业兴旺,更与老夫结亲,在这清水镇乃至县城,已有几分薄面!
是时候,去拜会一下县衙的父母官了!剿匪安民,保境安民,此乃大义名分!”
陈返眼中光芒一闪,缓缓点头。
借官府之力,行雷霆之事!
这步棋,他早有思量,只是先前分量不够。
如今,金腑境的实力、日益壮大的產业、柳承宗的声望,便是他的敲门砖!
翌日,一辆不起眼的青篷马车驶入县城。
陈返换上了一身崭新的锦缎长袍,气度沉稳,在柳承宗的陪同下,踏入了县衙二堂。
接待他们的是县丞周文清,一个面白微须、眼神精明的中年文官。
柳承宗声名在外,陈返的“陈家灵產”也小有名气。
周县丞態度颇为客气。当陈返不卑不亢地將王家惨案、流寇“虎煞”张彪的背景实力、以及其可能勾结外部势力图谋清水河、威胁整个县城安全的推断一一陈述后,周县丞的脸色也凝重起来。
“竟有通脉境悍匪流窜至此?!”
周县丞捻著鬍鬚,在堂中踱步。
“王家之事,本官亦有耳闻,只是没想到…背后竟如此凶险!若真如陈老板所言,此獠欲霸占清水河,那便是我全县心腹之患!”
他停下脚步,看向陈返和柳承宗,眼中闪烁著权衡利弊的光芒:
“剿匪安民,本官职责所在!然县衙兵丁有限,捕快衙役,对付些毛贼尚可,要剿灭此等悍匪…力有未逮啊!”
陈返適时拱手,声音沉稳有力:
“大人明鑑!草民深知衙门难处。剿匪一事,不敢全赖官府。草民与柳馆主,愿倾尽全力相助!陈家护院、柳家武馆弟子,皆可听候调遣,充作先锋!
只求大人能居中调度,协调周边乡勇,封锁河道要隘,並向上峰陈情,恳请派州府巡检司精兵压阵,以防贼人狗急跳墙,流窜他处为祸!所需军资粮餉,陈家…愿先垫付三成!”
最后一句,掷地有声。
周县丞眼睛一亮!
要人有人,要钱有钱,自己只需居中协调,向上请兵,这简直是送上门的政绩!
他脸上顿时堆满笑容:
““陈老板深明大义!柳馆主义薄云天!有二位如此赤诚,本官岂能坐视?
剿匪安民,责无旁贷!本官即刻行文上稟州府,並召集各乡里正、团练首领,共商联防大计!这清水河,定要叫那贼寇有来无回!”
隨后其目光扫过陈返身后沉默恭立的周文远,似想起什么,带著几分刻意的熟稔笑道:
“说来也巧,陈老板府上这位大管家,与本官倒是同姓,单名也仅一字之差。
文远,文清,听著倒像是同宗兄弟!哈哈,陈老板治家有方,连管家都如此沉稳干练,难怪家业兴旺!”
话语间,已带上了几分攀附拉拢的意味。
闻言,周文远连忙躬身,口称不敢。
陈返心中瞭然,面上只谦逊道:
“大人谬讚,文远不过是家中老人,尽心做事罢了。
剿匪大事,还需大人运筹帷幄。”
对县丞的刻意接近,他並未推远也未接近,点到即止。
走出县衙,天色依旧阴沉。
柳承宗看著陈返沉稳的侧脸,低声道:
“此计甚好。借官府之名,合眾之力,张彪便成瓮中之鱉。只是…州府精兵何时能至,犹未可知。眼下,还需靠我们自己。”
陈返目光投向清水河方向,深邃如渊:
“岳父所言极是。
官府的网要张,自家的刀更要磨快。
张彪得了稻种,必不会久匿深山,他试探之后,必有更大动作。
我们…静待其来便是。”
被动?不,是以身为饵,引蛇出洞!王员外的仇,王家的难,还有那袋可能引来滔天巨祸的红玉稻种。
这一切,都让陈返心中的杀意,凝练得如同即將出鞘的寒锋。
一张以官府协调为名、乡勇联防为网、陈柳两家精锐为刃的大网,沿著蜿蜒的清水河悄然铺开。
肃杀之气,在阴冷的春雨中无声瀰漫。
而网中那最沉静的猎手,已感知到猎物躁动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