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的雷声余威尚在，一场倒春寒裹挟著冰冷的雨丝，將清水镇笼罩在湿漉漉的阴霾里。
陈家大院的气氛也如同这天气，沉凝得化不开。
护院们沉默地加固著围墙的荆棘柵栏，打磨著手中有限的几把腰刀和削尖的木棍，眼神警惕地扫视著通往黑风岭的泥泞土路。
靠近黑风岭那片被毁的红玉稻秧田，如同新添的疮疤，刺目地横亘在刚有绿意的田野上。
清晨的薄雾尚未散尽，一个浑身泥水、满脸惊惶的王家僕役连滚带爬地衝进陈家前院，嘶声哭喊：
“陈爷！陈爷！救命啊！王家…王家昨夜遭了大劫了！”
陈返正在后院，蹲在药圃边查看那株移栽的碧心果嫩芽。
闻声，他缓缓起身，指间捻动泥土的动作顿住，面上一片沉静，唯有那双深邃的眼眸，瞬间凝如寒潭。
他隨手在衣襟上擦了擦手，步伐沉稳地走向前院，声音不高，却让慌乱的僕役莫名感到一丝安定：
“別慌，说清楚。”
那僕役涕泪横流，语无伦次：
“…好多…好多人！黑压压的！见人就砍…护院李教头…一个照面就被那领头的…那使刀的…一刀就…就劈翻了！
老爷…老爷为了护著老夫人和小少爷…被那贼首一脚踹得…吐了好多血…库房…库房全空了！
连…连陈爷您送的那袋红玉稻种…也…也被抢走了！”
红玉稻种？陈返眼神微不可查地一凝。他扶住几乎瘫软的僕役，声音依旧平稳：
“员外爷现在如何？人在哪里？”
“在…在庄上…大夫说…凶险…”
僕役抽噎著。
陈返转身，对闻声赶来的周文远道：
“周大哥，你到书房里取我那瓶护心丹』，再包上两根上好的老山参。”
这丹药是他用几种普通药材和微量灵泉试製的，虽非灵丹，但固本培元之效远胜寻常伤药，平日视若珍宝。
他又看向院中仅有的八名护院，目光扫过赵铁柱由长工被发掘身手不错收为护院和另外两个身手最利落的：
“铁柱，柱子，栓子，隨我走一趟王家。其余人，守好门户，紧闭院门，女眷集中主屋，芊芊身边留两人。”
没有慷慨激昂的誓言，没有大队人马的喧囂。
陈返只带著三个护院，踏著泥泞，沉默而迅速地奔向王家方向。
赵铁柱三人紧握腰刀，神情紧张而肃穆。
陈返走在最前，步履沉稳，背影如山，仿佛將身后所有的风雨都挡了下来。
苏婉站在廊下，望著丈夫消失在雨幕中的身影，攥紧了手中的帕子，眼中忧色深重，却强自镇定。
昔日富庶祥和的王家庄园，此刻满目疮痍。
大门破碎，院子里血跡斑驳，尚未被雨水完全冲刷乾净，空气中瀰漫著浓重的血腥和绝望气息。
侥倖存活的僕役如同惊弓之鸟，缩在角落瑟瑟发抖。
陈返踏入瀰漫著药味和血腥气的臥房。
王员外面如金纸，双目紧闭，气息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胸口缠著厚厚的麻布，渗出的血跡已呈暗红。
身旁的老大夫一副束手无策地模样摇头嘆息。
陈返无声地走到榻前，没有呼唤，只是伸出三指，轻轻搭在王员外冰凉枯瘦的手腕上。
雄浑而温和的內息混合著一丝极细微的纯阳之息，如涓涓细流，小心翼翼地探入老人枯竭的经脉。
他眉头微蹙，王员外伤势极重，心脉受损，內腑震盪淤血，生机如同风中残烛。
“陈…陈返？”
或许是那缕温和內息的刺激，王员外竟艰难地睁开一丝眼缝，看清来人，浑浊的眼中爆发出微弱的光亮和难以言喻的悲愴。
“员外爷，是我。”
陈返声音低沉而温和，带著抚慰人心的力量。
“別说话，省著力气。”
示意周文远奉上丹药和老参，亲自將一粒散发著淡淡清香的“护心丹”化入温水，小心翼翼地餵王员外服下。
丹药入腹，老人惨白的脸上似乎多了一丝微不可查的血色，喘息也略平稳了些。
王员外枯瘦的手颤抖著，紧紧抓住陈返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眼中是刻骨的恨意与痛惜：
“张彪…是虎煞』张彪！他…他抢光了…连…连你送的稻种…也…”
他剧烈地咳嗽起来，嘴角又溢出血沫。
“稻种没了可以再育，人没事就好。”
陈返轻轻拍抚著老人的手背，声音沉稳如磐石。
“您当年收留之恩，陈返铭记於心。这笔血债，自有清算之时。您只管安心养伤，外面的事，有我。”
他留下伤药和山参，又低声对赵铁柱吩咐几句，留下他和栓子在此守卫王家，以防万一。
自己则带著柱子，沉默地离开了这片伤心之地。
回到陈家书房，窗外的雨依旧淅淅沥沥。
陈返站在窗前，望著阴沉的天色，久久不语。
周文远侍立一旁，大气不敢出。
书房里只有雨水敲打窗欞的细碎声响，气氛压抑得如同绷紧的弓弦。
许久，陈返才缓缓开口，声音平静无波，却带著山雨欲来的沉重：
“周大哥，去武馆，请柳馆主过来一趟。
就说…有要事相商。”
他没有提什么深仇大怨，也没说什么慷慨陈词。
如今豺狼已露獠牙，且凶悍异常，敌暗我明，贸然出击，只会徒增伤亡。
他需要柳承宗这位通脉境高手的判断和助力。
更需要时间，编织一张无形的网。
被动？不，是藏锋於鞘，静待雷霆一击的时机！
王员外的伤，王家的血，还有那被夺走的、可能引来更大祸患的红玉稻种。
这一切，都在陈返心中刻下冰冷的印记。
他回到书案前，铺开一张简陋的清水镇舆图，目光锐利如鹰隼，手指重重地点在“黑风岭”与“清水河”的交界处，又缓缓移向王家庄的位置，一条无形的线，正在他心中逐渐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