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文心阁书房。
武阳自外而入,躬身禀告:“主公,使君求见!”
裴砚之执笔的手微微一顿,头也未抬地道:“让他进来。”
“是。”
裴颂面带惭色地走了进来,低唤了一声:“大哥。”
此时已是更深夜露,裴砚之淡淡地扫了他一眼,问:“何事,这个时辰过来?”
裴颂立在堂下,望着大哥整日操劳公事,如今却还要为了内宅事务分神。
一时间想起了父亲,在看到独力扛起了整个燕州重担的大哥,心中百感交集。
“大哥,您下午过问的那件事,我去问了宋氏,她已经知道错了,只是长年养尊处优惯了,她一时拉不下这个脸去赔罪。”
裴砚之看着这个言辞闪铄,为宋氏开脱的弟弟,心中冷然,早在一个时辰前,他就已经查明了下午到底发生了什么。
原本他是想着让宋氏亲自来跟纪姝道歉,没曾想,来人竟是他这个弟弟。
久久不见大哥出声,裴颂抬眼,便见到裴砚之眼神锐利地盯着他,仿佛一切都无处遁形。
裴砚之搁下笔,发出一声冷笑:“你们夫妻二人,是将孤当成傻子在糊弄不成?”
“宋氏自己不愿来,倒是让你过来当说客?什么时候孤这文心阁也成了她随意指使的地方?”
裴颂心头一紧,也顾不上许多,“大哥,我与云舒是少年夫妻,我知道她其实本性不坏,只是有时候口无遮拦。”
“如果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我代她和小嫂子说一声对不住,行吗?”或许是叫得这一声小嫂子,裴砚之神色稍缓。
只一瞬,便又恢复之前了的冷漠。
“这件事孤自有定夺,这件事暂且不提,说说旁的。”
“你是燕州的使君,是孤一母同胞的亲弟弟,成婚六七载,后院至今无一子嗣。”
“你知道母亲为你的事忧心了多久,难道连此等事你都做不了主?”
越说到后面,语气越重,“莫非还要母亲,或孤亲自为你纳妾,将人抬进门来?”
裴颂嗫喏,低着声道:“这些我都知道,云舒跟着我也是受了不少苦,前两年母亲一直催着要孩子,她背地里更是不知服了多少药,寺庙烧香去了一趟又一趟。”
“或许是我们夫妻无缘,始终等不到孩儿……”
裴砚之漠然一笑,说到底不过是宋氏懦弱,又害怕妾室进门来分了她的宠爱,有了庶子来威胁她的地位。
殊不知这世上办法千千万,总有法子可解。
若真想要子嗣,去母留子未尝不是上上之选,只是他们夫妻二人始终看不透罢了。
裴砚之冷声道:“所以才将宋氏养出这种性子,而你也情愿在外面花天酒地,好以此来逃避。”
裴颂颓然道:“是,大哥自幼便比我出色,十二岁就能领兵出征,而我十二岁还是什么都不懂的年纪。”
“大哥,这些年,您不知道弟弟心里有多苦。”
“母亲总是说我整日的不务正业,宋氏怨我终日都在花天酒地,可除了这些,我实在不知道除了这些我还能做些什么!”
裴砚之蹙眉,看着他宛若失心疯的话,什么叫除了这些不知道干嘛,他自掌管燕州的那天起,从未听过这般荒唐之言。
而如今从他自己的亲弟弟口中说出来,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他面露不悦:“你若是想要在这无病呻吟,孤没空听你说这些,但是有一点孤心里清楚,这全天下食不果腹百姓何其多,而你身为裴家子弟,却在这宣泄着祖辈带来的愁闷。”
“你觉得你对得起谁?”
说完,不想继续听下去,身躯往椅背重重一靠,满脸都是疲惫:“罢了,出去吧!”
裴颂失魂落魄的退了出去,也不知是否将这番话听进了心里。
使君走后,武阳静立在一旁,看着在烛灯下沉默良久的主公。
他能隐约感觉到,主公此时心情并不是很好,可能是因为使君,又或许是因为纪娘子。
武阳咬了咬牙,趋步躬身上前道:“主公,纪娘子到现在还未吃一口东西,您瞧,是否让那两个婢女进去服侍?”
“纪娘子身娇体贵,若是因为此事伤了身子……”
裴砚之蓦地抬眼:“她到现在还没有用膳?之前熬的药可有喝下?”
武阳摇摇头。
裴砚之见状脸色一沉,想到下午那心头的怒火似有再起之势,面含薄怒道:“她这是在做给谁看?”
小小女郎,也不知道哪里来得这般倔脾气。
“让那两个婢子进去看着她,务必将吃食和药都用了。”
武阳哎了一声,急忙想要退出去告知那两个婢女。
裴砚之又道:“将文心阁的东厢房收拾出来,明日就让她搬进去住,以后就不必回山水居了。”
武阳神色怔然,主公这般大动干戈查问,心里分明清楚下午究竟发生了何事,就在他以为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毕竟是使君的妻子,燕州的二夫人。
但令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主公竟让纪娘子住进文心阁,那可是历代燕侯所住的居所,任何人都是不允许靠近,就连老夫人想要来,也是要通传的。
此番必然会狠狠打在宋氏的脸上。
武阳下意识看了眼主公的神色,只见他垂首批阅手里的奏疏,烛光映照下,脸上的神色晦暗难明。
思忖了下,便领命退下。
……
春枝与怜儿得到消息,立马便端着食盒走进内室。
彼时已经过了酉时,屋内因无人点蜡烛,昏暗一片,春枝上前边喊着女郎,一边匆匆将烛火一一点上。
光线渐明,只见纪姝瘫坐在面色惨白,眼神一动不动地望着前方,宛如失了魂的人偶。
春枝惊慌道:“女郎!女郎!”
怜儿上前摸着纪姝的手,这般炎热的天气,女郎的手却冰凉一片,心疼道:“女郎,是不是饿了,您回个话?”
纪姝缓慢地转动着头,眼神终于不再是之前的模样,嘶哑着声音道:“你们怎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