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达康摊开双手,脸上露出一丝苦涩的,无奈的笑容。
“一边,是嗷嗷待哺的城市财政和几十万下岗工人的饭碗。另一边,是一个背景深厚,但能实实在在拉动几十个亿投资的大项目。”
“我承认,为了让这个项目尽快落地,我在一些程序上,走了捷径。土地的性质变更,规划的审批,我让下面的人,特事特办,加急处理。”
“月牙湖的污染问题,我也知道。但是,书记,发展,哪有不付出代价的?我们当时的想法,是先发展,后治理。先把经济搞上去,把大家的饭碗保住,再回头来慢慢解决环境问题。”
“这是当时的一种普遍思路,是历史的局限性,不是我李达康一个人的问题啊!”
他把自己,牢牢地绑在了“发展”和“改革”的战车上。
将所有的罪责,都推给了那个特殊的时代,推给了那个“唯gdp论”的考核体系。
他把自己,塑造成了一个为了地方发展,不得不做出艰难决择,甚至不惜牺牲个人政治羽毛的悲情英雄。
“至于赵瑞龙本人……”李达康的眼中,闪过一丝恰到好处的厌恶,“他利用这个项目,在吕州搞他自己的圈子,输送他自己的利益,这些事情,我后来也有所耳闻。但是,书记,我的精力,都在抓经济,抓项目上!我不是纪委书记,我不可能去查清他每一笔资金的来源,去审查他每一个商业伙伴的背景!”
“我能做的,就是利用他,把他背后的资源,都榨干,用来发展吕州!”
“书记,我向您保证,在吕州那些项目上,我李达康,没有拿过赵家一分钱!我的家人,我的亲属,没有一个人,参与其中!”
“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发展!为了吕州的gdp!”
一番话,说得慷慨激昂,情真意切。
如果不是在座的三人都心知肚明,这番话,足以让任何一个不了解内情的人,为之动容。
办公室里,再次陷入了沉默。
李达康说完,便紧张地看着沙瑞金,等待着最终的审判。
他已经亮出了自己所有的底牌,将自己的功与过,都包裹在了“发展”这面大旗之下。
他赌的,就是沙瑞金作为一个省委书记,不能,也不敢,去全盘否定那个“以经济建设为中心”的时代。
只要沙瑞金承认“历史局限性”,那他李达康,就还有一线生机。
田国富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但他的眼神,却在沙瑞金和李达康之间,来回逡巡。
他也想知道,沙瑞金会如何处理这个烫手的山芋。
如果以后他象李达康一样,沙瑞金会不会保他。
良久。
沙瑞金终于动了。
他缓缓走到办公桌前,坐回到那张像征着汉东最高权力的椅子上。
办公室里,寂静得可怕。
沙瑞金没有立刻开口。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田国富,忽然开口了。
“李书记,我记得……那个时候,赵瑞龙搞美食城项目的时候,吕州市的市委书记,应该是高育良同志吧?”
这句平淡无奇的话,在此刻的办公室里,却让众人为之一振。
沙瑞金猛地抬起头,眼中爆出精光。
对啊!
高育良!
那一瞬间,他仿佛替李达康看到了一根救命稻草!
田国富这一手,不是在拆台,而是在搭桥!是在帮李达康找补!
按理说,一个市里最大的投资项目,赵瑞龙作为省委书记的儿子,第一个要找的,必然是市里的一把手——市委书记高育良!而不是他这个市长李达康!
这其中,大有文章可做!
只要操作得当,完全可以把主要责任,推到高育良的身上!
比如,可以说成是高育良授意,他李达康只是执行者。又或者,是高育良那边遇到了阻力,才让他这个抓经济的市长来“特事特办”!
无论哪种说法,都能极大地减轻他李达康的压力!
但李达康知道,如今这个时候不能撒谎!
在这个关头,任何经不起推敲的谎言,都将是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祁同伟和吴春林不是傻子,他们只要去查当年的文档,去问当年的老人,这个谎言立刻就会被戳穿!
到那时,他李达康就不只是有“历史局限性”的问题,而是欺骗组织,对抗审查的原则问题!
那才是真正的万劫不复!
他艰难地开口,每一个字,都象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田书记说得没错,当时,赵瑞龙第一个找的,确实是高育良书记。”
“高育良刚开始,也有松口的迹象,毕竟是几十个亿的大项目,谁都眼馋。”
“但是……”
李达康顿了顿,声音愈发苦涩。
“但是后面,不知道为什么,高育良的态度就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死活不肯批那块地。赵瑞龙碰了一鼻子灰,这才转头来找的我。”
田国富的脑子里,嗡的一声。
完了。
李达康这番话,彻底堵死了最后一条退路。
这哪里是解释?这分明是自证!
高育良,一个以爱惜羽毛、行事稳健着称的学者型官员,在最后关头都选择了拒绝。
而你李达康,却接了过来!
这不恰恰证明了,你为了追求政绩,比高育良更大胆,更激进,也更不择手段吗?
这等于亲口承认,你明知道这个项目有问题,有巨大的政治风险,但你依然为了gdp,为了你自己的乌纱帽,选择了“迎难而上”!
田国富无力地靠回了沙发,他知道,李达康这条船,已经沉了一半。
沙瑞金的脸上,依旧看不出任何表情。
他听完李达康的这番话,只是沉默了更久。
良久,他才将目光,从李达康那张死灰色的脸上移开,转向了田国富。
“国富同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