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委会的决议,我们必须执行。吕州,肯定是要查的。”
田国富心头一凛,坐直了身体。
“但是,具体要怎么查,先查谁,后查什么,以什么样的方式查……”沙瑞金的语速很慢,象是在斟酌,更象是在下达一道不容置疑的命令,“这些,还是你们纪委的工作范畴,由你来主导。”
“组织部和政法委,他们的任务是配合。”
配合!
这个词,在官场上,有着千百种解释。
可以是鼎力相助,也可以是按兵不动。
沙瑞金没有把话说明白,但田国富和李达康,在这一瞬间,都听懂了那未尽的言外之意。
这是要保李达康!
沙瑞金,终究还是不愿意斩断自己这只最得力的臂膀!
他这是在明确地告诉田国富,调查的主导权,必须死死攥在你纪委手里!
你田国富,必须扛住来自组织部吴春林,和政法委祁同伟那边的压力!
至于调查的方向……
要往“历史遗留问题”上查,要往赵瑞龙的“个人犯罪行为”上查,要往月牙湖的“环保治理不力”上查。
可以查出问题,甚至可以查出大问题!
但所有的线索,都必须在触碰到“李达康”这三个字之前,戛然而止!
这个坟,祁同伟已经挖好了。
现在,沙瑞金命令他田国富,去把这个坟,用一种不留痕迹的方式,悄悄填上!
这是一个……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田国富感觉自己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
他要面对的,是刚刚在常委会上大获全胜、气势如虹的祁同伟和梁盼!他要用一个虚假的调查,去搪塞那两个如同饿狼般,死死盯着吕州的复仇者!
他顶得住吗?
田国富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
他看了一眼沙瑞金,那张温和面孔下的阴霾,让他不敢说一个“不”字。
他又看了一眼旁边如蒙大赦,却又面如死灰的李达康。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和李达康,已经被彻底捆绑在了一起。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我明白了,书记。”
沙瑞金点了点头,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不再说话。
这代表着,谈话结束了。
李达康象是被抽走了最后一丝力气,他对着沙瑞金的办公桌,僵硬地鞠了一躬,然后转身,向门口走去。
他的脚步,无比沉重。
从天堂到地狱,再从地狱边缘被拉回,这种极致的煎熬,几乎摧毁了他的神经。
他知道,自己暂时安全了。
但这种安全,脆弱得就象一层窗户纸。
他的命运,已经不掌握在自己手里,而是悬在了田国富那根随时可能被压断的钢丝上。
如果田国富顶不住……
李达康不敢再想下去。
……
京州市委大院,书记办公室。
李达康的脑海里浮现出那个在沙瑞金面前唯唯诺诺,转过头来却对自己言语诛心的纪委书记。
用一个虚假的调查,去糊弄祁同伟和梁盼?那两个刚刚在常委会上把沙瑞金都逼到墙角的疯子?那两头嗅到了血腥味的饿狼?
不可能!
把自己的命,交到别人手里,哪怕是沙瑞金这样的盟友,甚至是上级,这本身就是李达康政治哲学里最大的禁忌!
他这辈子,只信自己!
一股强烈的求生欲,让他猛地坐直了身体。
不能等!绝不能坐以待毙!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抓向办公桌上那手机。
手指即将触碰到瞬间,他却如同触电般,猛地缩了回来。
祁同伟!
那个疯子的脸,再一次浮现在他的眼前。
一个连省委书记都敢当面将军,把常委会决议玩弄于股掌之间的人,他的行事,还能用常理来揣度吗?
监听一个省委常委的电话?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让李达康的后背沁出了一层冷汗。
他做得出来!祁同伟那个疯子,绝对做得出来!
在这个节骨眼上,任何一丝一毫的疏忽,都将是万劫不复!
李达康拉开办公桌最下层那个上了锁的抽屉,从一堆陈旧的文档底下,摸出了一个用黑色绒布包裹着的小盒子。
盒子里,是一部按键手机,以及一张电话卡。
他熟练地将电话卡塞进手机,开机,点开手机通讯录,里面只有十多个联系人,他点开其中一个,然后编辑了一条短信。
短信的内容,简单到极致。
“老地方,一小时后。”
发送。
然后,他立刻关机,取出电话卡,用指甲将其中的芯片部分狠狠划烂,再用桌上的裁纸刀,将整张卡片切割成数块碎片,扔进了角落的碎纸机里。
做完这一切,他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他靠回椅背,闭上眼睛,静静地等待着。
一个小时后。
京州,一家名为静心茶舍的僻静院落,二楼包厢。
一个身影推门而入,他看上去约莫五十出头,头发已经有些花白,脸上带着一丝久居闲职的疲态和见到老领导的拘谨。
“李书记……”
来人正是当年在吕州,担任李达康副手的常务副市长,杜韬。
李达康没有起身,只是抬了抬眼皮,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坐。”
杜韬局促地坐下,双手放在膝盖上,象个等待训话的小学生。
李达康亲自提起桌上的紫砂壶,为他倒了一杯茶,动作不急不缓。
李达康为别人倒茶次数,屈指可数。
茶水注入杯中,发出清脆的声响,在这死寂的包厢里,显得格外刺耳。
“老杜,我们……有多少年没这么单独坐着喝茶了?”李达康的声音很平淡。
“有……有七八年了。”杜韬的声音有些干涩。
“七八年了啊……”李达康放下茶壶,目光幽深地看着他,“时间过得真快。”
他没有再继续寒喧,话锋一转,直插主题。
“省里,成立了专项调查组。”
杜韬端起茶杯的手,微微一抖。
“专门查吕州。”
“咣当”一声,茶杯从杜韬的手中滑落,摔在地上,四分五裂。滚烫的茶水溅湿了他的裤脚,他却浑然不觉。
“李书记……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