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委大院,一号楼,沙瑞金的办公室。
厚重的红木门,无声地合拢,隔绝了走廊里的一切声息。
会议室里那根紧绷到极致的弦,仿佛在这里,被瞬间扯断。
沙瑞金没有坐到他那张宽大的办公桌后,而是走到了窗边,背对着身后的两个人,一言不发地看着楼落车水马龙的省府大道。
田国富找了张沙发坐下,脸色铁青,手里紧紧攥着那个几乎没怎幺喝过的保温杯。
李达康没有坐。
他就那样僵硬地站立在办公室的中央,会议室里那张由祁同伟和梁盼联手编织的网,此刻依旧死死地罩在他的身上,勒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寂静。
令人窒息的寂静。
终于,李达康的神经,绷断了。
“田书记!”
终于,李达康再也无法忍受这种令人窒息的沉默,他猛地转身,双眼赤红,死死地盯住沙发上的省纪委书记。
“你当初是怎么跟我说的!”
“你说,搞这个专项整顿,是把刀!是借着肃清赵立春馀毒的东风,敲山震虎,把汉大帮那些盘根错节的势力,连根拔起!”
“你说,只要活动铺开,祁同伟和吴春林,就必然会束手束脚,疲于应付!你纪委的刀,就能名正言顺地,砍向他们的人!”
“说不一定还能波及祁同伟。”
“可现在呢!”
李达康的音量,陡然拔高,几乎是在咆哮。
“刀呢?刀在哪里?!刀在祁同伟的手里!他拿着你田国富的刀,架在了我李达康的脖子上!”
“我们成了什么?我们成了他祁同伟手里的枪!被他指哪儿打哪儿的枪!你田国富,还给他亲手递上了子弹!”
“这就是你说的,分食汉大帮?这就是你说的,让他祁同伟投鼠忌器?”
一连串的质问,如同重锤,一下下砸在田国富的脸上。
田国富的脸色,由青转紫,他猛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迎着李达康的目光。
“李达康!你冲我发什么火!”
他也怒了,今天在会上,他丢的脸,比李达康只多不少。
“当初提议的时候,你不是也同意了吗?京州第一个做试点,这话是谁说的?叫得最响的,又是谁?”
“现在火烧到你后院了,你就想把责任全都推到我身上?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田国富喘着粗气,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话语里,带上了一丝尖刻的冷笑。
“再说了,你这么激动干什么?”
“祁同伟提议的是查吕州,又不是查你京州。谭明都不怕,你李达康,怕什么?”
一句话,精准地,插进了李达康的心脏。
你怕什么?
李达康的瞳孔,猛地一缩,所有的咆哮和愤怒,瞬间被堵在了喉咙里。
他张着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是啊。
他怕什么?
如果他真的象自己平日里表现出的那样,光明磊落,一心为公,他有什么好怕的?
田国富这句话,不仅是在撇清责任,更是在诛心!
他是在告诉沙瑞金,李达康的反应如此激烈,本身就证明了,他心里有鬼!
办公室里的空气,瞬间变得稀薄。
“好了。”
一个平静的声音,打破了这剑拔弩张的气氛。
沙瑞金转过身,他的脸上,看不出喜怒,那双深邃的眼睛,古井无波。
他只是淡淡地瞥了田国富一眼,那一眼,却让后者心头一凛,刚刚升起的气焰,瞬间熄灭,悻悻地坐了回去。
沙瑞金的目光,最终落在了脸色煞白、嘴唇微微颤斗的李达康身上。
“达康同志。”
他没有走过去,只是站在原地,用一种审视的,甚至有些陌生的眼神,打量着自己刚空降就统一战线的“改革大将”。
“事已至此,互相指责,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我现在,只想知道一件事。”
沙瑞金将手中的茶杯,轻轻放在办公桌上,发出“嗒”的一声轻响。
声音不大,却让李达康的身体,猛地一颤。
“吕州。”
“你的问题,到底有多大?”
没有质问,没有愤怒,甚至没有一丝情绪的波动。
就象一个冷静的医生,在询问一个病人,他身上的肿瘤,究竟已经扩散到了什么地步。
这种平静,比任何雷霆震怒,都更让李达康感到刺骨的寒冷。
他知道,沙瑞金已经不关心对错了。
他只关心,自己这个政治资产,现在,是否已经变成了需要立刻切割的政治负债。
李达康的额头上,冷汗涔涔而下。
他喉咙发干,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大脑在这一刻,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飞速运转。
不能说没有问题。
到了这个地步,任何辩解,都是苍白的。
必须承认,但承认的方式,至关重要。
他必须把个人的问题,包装成时代的局限,把非法的交易,美化成改革的阵痛。
“沙书记……”
“吕州的情况……很复杂。”
他深吸一口气,似乎是在组织语言,更象是在为自己争取最后的机会。
“您来汉东的时间不长,可能对当年的情况,不太了解。”
“那个时候,整个汉东,甚至整个国家,都只有一个主题,那就是发展!是gdp!是一切以经济建设为中心!”
他开始了他的叙事,一个听上去无比宏大,也无比悲壮的叙事。
“我接手吕州的时候,那是个什么摊子?一个彻头彻尾的农业市,工业基础薄弱,国企半死不活,财政年年赤字,几十万工人等着吃饭!”
“省里年年下达经济指标,兄弟市你追我赶。我李达康,压力大啊!我如果不能带着吕州杀出一条血路,我就是吕州的罪人!我怎么向吕州几百万老百姓交代?”
他的情绪,开始变得激动,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激情燃烧的岁月。
“就在那个时候,赵瑞龙来了。”
李达康的语速,不自觉地放慢了一些,他在小心翼翼地,选择着自己的措辞。
“他不是自己来的,他是带着项目,带着资金,带着省里领导的期许来的。他看中了月牙湖那块地,要做一个美食城。”
省里的领导,不用李达康开口,沙瑞金就知道肯定是赵立春。
“沙书记,您说,我能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