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真的怕了,也是真的怒了。
他兢兢业业一辈子,眼看就要退休了,平平安安地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他不去找麻烦,可是麻烦总是老找他。
尤其,是这个叫侯亮平的二愣子,他不是在掀桌子,他是在往这间屋子里扔炸药!
天,真的被捅破了。
而那个后果,是他在汉东这么多年,想都不敢想的。
灾难性的后果。
到时候,京城的雷霆之怒降下,谁能幸免?他这个省长,能安安稳稳地退休吗?
他一辈子的清誉,都要毁在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手里!
田国富被刘省长这通几乎是指着鼻子的咆哮,骂得脸色由红转白,再由白转青。
他嘴唇哆嗦着,整个人僵在椅子上,狼狈到了极点。
一个和沙瑞金平级的和事佬发火,他只能夹起尾巴。
更何况,他怎么可能去站台?
他刚刚那番话,不过是政治表态,是帮沙瑞金转移火力的技术动作。
可刘省长这不管不顾的爆发,直接撕碎了所有政治辞令的伪装,把血淋淋的现实摆在了所有人面前。
会议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吴春林低着头,嘴角却噙着一丝冷笑。
高育良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热气,仿佛眼前这一幕,只是一出有趣的戏剧。
沙瑞金的脸色,终于沉了下来。
他失控了。
他第一次发现,汉东的局势,已经开始脱离他的掌控。
而此时李达康却突然开口,按道理这种会议他不应该开口,但是沙瑞金把他叫来,目的不言而喻,“老刘,消消气,身体要紧。”
所有人的目光,又齐刷刷地转向了他。
李达康环视全场,表情严肃。
“同志们,现在不是互相指责,更不是发脾气的时候。”
“侯亮平同志调来汉东,是走了我们常委会程序的,会议纪要上,我们每个人都签了字。”
他的声音顿了顿,每一个字都说得极重。
“所以,要说责任,在座的有一个算一个,谁也跑不了!”
“现在最关键的问题,不是去追究谁对谁错,也不是讨论要不要支持侯亮平。而是怎么把这个天大的窟窿,给补上!”
“怎么向京城解释!怎么向那位领导交代!这才是我们现在,唯一需要讨论的事情!”
李达康的话,难听但是事实。
责任。
在座的有一个算一个,谁也跑不了!
这句看似在揽责的话,实则是一道最恶毒的催命符。
它将所有人都绑在了沙瑞金这条即将沉没的船上,逼着他们不得不去想办法,而不是看笑话。
会议室里死一样的寂静。
“说得好!”
吴春林再次开口,目光毫不避讳的直直地射向沙瑞金。
“达康同志说得对!现在是想办法补窟窿的时候!”
“那我想请问沙书记!要补窟窿,是不是应该先把那个捅窟窿的人给处理了!”
“侯亮平!这个无组织!无纪律!目无法纪!胆大包天的疯子!”
“他一个区区反贪局的局长,凭什么召开新闻发布会,去公然批判一个主管政法的副省长,谁给他的授权!他把省委放在眼里了吗?他把在座的各位常委放在眼里了吗?”
“过去十二年的案子,公安部盖了章的红头文档!他说捅就捅了出去!他这是在办案吗?他这是在用我们整个汉东省委的政治生命,给他自己铺路!”
吴春林越说越激动,唾沫星子横飞。
“我建议,不,我要求!立即免去侯亮平在省检察院的一切职务!立刻!马上!”
他几乎是咆哮着喊出最后几个字。
“我们必须用最快的速度,最坚决的态度,向京城,表明态度,这个疯子,跟我们汉东省委,没有半点关系!他的一切言行,都是他个人的疯狂举动!”
这番话,狠毒至极。
所有人都听懂了吴春林的潜台词。
撸了侯亮平,就是把这口黑锅彻底甩出去。
而侯亮平是沙瑞金一手提拔调来的,这口黑锅最终砸在谁的头上,不言而喻。
如果上面追查下来,沙瑞金就是那个唯一的,无可推卸的第一责任人。
你沙瑞金不是能耐吗?不是喜欢搞破局者吗?
好啊,现在局破了,天也破了,你自己去补吧!
一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沙瑞金的脸上。
这是赤裸裸的逼宫。
是吴春林,代表着汉东本土一部分势力,对沙瑞金这位空降书记,发起的第一次,也是最致命的一次正面冲锋。
沙瑞金的脸色依旧平静,只是眼神深处,掠过一丝寒意。
他没有看吴春林。
他的目光,落在了高育良的身上。
高育良慢悠悠地放下茶杯,扶了扶眼镜,“我觉得,春林同志的提议,虽然情绪激动了点,但出发点是好的。也是为了保护我们大家,保护我们省委的集体荣誉。”
一句话,就给吴春林的咆哮,定性为了“顾全大局”。
“侯亮平这个年轻人,有冲劲,有理想,这是好事。但是,冲劲太过了,不讲规矩,不讲程序,那就是鲁莽,是政治上的幼稚病。”
“一个不成熟的干部,放在重要的岗位上,不仅办不好事,还会闯出天大的祸。从这个角度看,暂时将他调离岗位,让他冷静一下,学习一下,我看,也是对这位年轻同志的一种保护。”
高育良说得冠冕堂皇,滴水不漏。
听起来,他仿佛是在为侯亮平着想,苦口婆心地象个爱护学生的长者。
但会议室里的每一个人,都听出了这番话里包裹的砒霜。
支持。
高育良竟然公开支持了吴春林的提议。
沙瑞金的心,随之沉了下去。
他知道,他最担心的情况发生了。侯亮平这一巴掌,不仅打在了祁同伟的脸上,更打在了那位京城领导的脸上,而现在,反作用力回来了,狠狠地抽在了他沙瑞金的脸上。
“我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