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瑞金打起了太极。
他需要时间,需要更多的信息,来判断这潭水,到底有多深。
季昌明心中,涌上一股深深的无力感。
报告?
等他把报告写完交上去,再等省委研究讨论,黄花菜都凉了。
以侯亮平那种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性子,天知道这期间他会捅出多大的篓子!
但他知道,沙瑞金已经给出了他的态度。
从长计议。
这四个字,就是让他季昌明,自己先想办法稳住局面。
“我明白了,沙书记。”
季昌明的声音,透着一股心力交瘁的疲惫。
他挂断了电话,整个人象被抽空了所有力气,颓然靠在椅背上。
办公室里,一片死寂。
季昌明盯着桌上那部手机,看了很久很久。
他知道,常规的组织程序,已经拦不住那辆失控的跑车了。
想要给那辆跑车踩下刹车,只有一个办法。
釜底抽薪。
他颤斗着手,从通讯录里翻出一个号码。
号码的主人,叫钟小艾。
是侯亮平的妻子,也是侯亮平的紧箍咒。
电话“嘟”了几声后,被接通了。
“喂?您好,哪位?”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清脆礼貌的女声。
季昌明闭了闭眼,再睁开时,语气里已经没有了面对沙瑞金时的那种克制和委婉。
他现在,只是一个被逼到墙角,不得不掀桌子的长辈。
“小艾吗?我是季昌明。”
电话那头的钟小艾明显愣了一下,“老季?”
“小艾。”
季昌明直接打断了她的话,“赶紧把你家那个齐天大圣,给调回去吧!”
钟小艾彻底懵了。
齐天大圣?
调回去?
这是什么意思?
“老季,您这是……”她连称呼都变了,声音里带着一丝慌乱,“出什么事了?是不是亮平他给捅娄子了。”
“还是他惹你不高兴了。”
季昌明发出了一声短促而冰冷的苦笑。
不高兴?
何止是不高兴。
“他不是惹我不高兴。”
“他是要闹天宫了!”
“我这小小的检察院,可经不起他这么折腾!”
“我这儿,容不下他了。”
电话那头的钟小艾,彻底懵了。
齐天大圣?
闹天宫?
这是什么形容?
她出身于高干家庭,对体制内的语言艺术和潜台词,有着与生俱来的敏感。
季昌明,这位以沉稳老练着称的检察长,用上如此激烈的比喻,这已经不是普通的抱怨或告状了。
这是一种近乎绝望的,最后的警告。
钟小艾的心,猛地往下一沉。
但她脸上,或者说声音里,还维持着恰到好处的镇定和一丝晚辈对长辈的娇嗔。
“老季,您这说的是哪儿的话呀。”她笑了笑,声音刻意放得轻松,“亮平他就是个直肠子,工作上要是有什么冲撞您的地方,您多担待。我回头一定好好说说他,再让他跟你赔礼道歉。”
她试图将这件事,定义为“工作方式”和“性格问题”,而不是更严重的“政治错误”。
然而,季昌明并没有接这个台阶。
电话那头,传来他一声疲惫至极,却又冰冷刺骨的叹息。
“小艾,这不是担待不担待的问题。”
“你也是体制里的人,你应该明白……”
“哎……不说了……”
季昌明的声音顿了顿,象是在积蓄最后的力气。
“我最后劝你一句,也算是作为一个长辈,对你们这些年轻人最后的忠告。”
“赶紧,给你家这只无法无天的猴子,找个师父管管吧。”
“要是找不到师父……”
“那就给他套个紧箍咒!”
“不然,这天,迟早要被他给捅破了!到那个时候,谁也救不了他!”
话音刚落。
电话被干脆利落地挂断了。
钟小艾举着手机,听着里面传来的忙音,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消失。
办公室里安静得可怕。
她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一下,又一下,沉重而急促。
季昌明,这是彻底撂挑子了。
他不仅是在撇清关系,更是在发出一份最后通谍。
他口中的“天”,指的绝不仅仅是汉东的天。
钟小艾的后背,窜起一阵寒意。
她深知自己丈夫的脾气,骄傲,自负,认准了死理就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在京城,有岳父钟正国的光环笼罩,有无数人脉关系的庇护,他的“锐气”和“不懂规矩”可以被美化成“少年英才”和“不畏权贵”。
可这里是汉东。
是一个关系盘根错节,各方势力犬牙交错的政治泥潭。
他到底惹了谁?做了什么?能让季昌明这位老检察长,不惜撕破脸皮,也要把电话直接打到她这里来?
钟小艾不敢再想下去。
她立刻拨通了侯亮平的号码。
“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正在通话中……”
机械声让钟小艾的心又往下沉了几分。
……
与此同时。
汉东省人民检察院,反贪局局长办公室。
侯亮平听筒里传来的,是一个温和,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的声音。
电话,是省委书记沙瑞金亲自打过来的。
侯亮平还在想着,他让季昌明失态了。
这证明,他的方向是对的,他戳到了汉东官场那根最敏感的神经。
可他没想到,季昌明的反击,会来得这么快,这么直接。
这个老头子,竟然真的跑去跟省委书记告状了。
“亮平同志啊。”沙瑞金的声音,听不出喜怒,“我听季检察长说,你们之间,因为工作上的一些思路,产生了一点小小的分歧。”
小小的分歧?
侯亮平冷笑一声。
季昌明这是告了黑状,还要给自己留个体面。
“沙书记,是我工作方法有问题,和季检产生了一些误会。”侯亮平的语气,谦逊得体,仿佛一个真心悔过的下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