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串子小眼睛盯着赵昊,
他在等,等这个小子崩溃,等他讨价还价,或者干脆绝望地离去。
但赵昊没有。
他只是盯着那支枪,那冰冷的钢铁枪身,那乌黑的枪口,足足看了一分钟。
然后,他把目光从枪上挪开,对上了钱串子的眼睛。
“这枪,我要了。”
钱串子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
“但不是现在。”
赵昊掏出五块钱拍在桌子上继续,
“这是定金,两个礼拜。”
“两个礼拜后,我带钱来取。”
“小子,你拿我老钱开涮?”
钱串子脸上的笑意收敛,
“两个礼拜?你知道三百多块是什么概念吗?”
“你上山把熊瞎子扛回来,也卖不了这个价!”
“那是我的事。”
“你就说,这枪,你给不给我留。”
赵昊答。
钱串子沉默了,他重新审视着眼前的少年。
这小子不是在吹牛。
他说这话的时候,没有犹豫,只有笃定,这让钱串子心里好感。
这小子,非池中物。
钱串子在黑市里混了一辈子,看人最准。
他知道什么人值得投资,什么人只是过眼云烟。
“枪,我可以给你留着。”
钱串子忽然开口,
“但两个礼拜后,你要是拿不来钱,这五块钱的定金,我可不退。
赵昊认真的点点头。
钱串子看着赵昊那势在必得的模样,忽然笑了,这次的笑里,多了些别的东西。
“看你小子顺眼,我再卖你个玩意儿。”
他转身又从那个暗格里,抽出一个用油布包著的细长物件,扔在桌上。
“当啷”一声,是金属的碰撞声。
赵昊解开油布,里面是一柄连着木柄的刺刀,
长约五十厘米,刀身狭长,开了血槽,刃口在油灯下泛著青光,一看就是杀人的利器。
“三八大盖的原配刺刀,三十年式铳剑。”
钱串子说,
“上好的弹簧钢,吹毛断发。”
“你那破铁片,捅个山猫子还行,碰上硬茬子就得卷刃。”
“这玩意儿,三块钱,卖你个人情。”
赵昊拿起刺刀,分量很沉。
他用手指在刀刃上轻轻一碰,一道血口子立马就见了红。
好刀!
“谢了。”
赵昊不多废话,又数出三块钱递过去。
他将刺刀重新用油布包好,塞进麻袋最底下。
现在,他怀里只剩下十四块钱。
揣著这十四块钱和一麻袋的希望,赵昊走出了钱串子的小屋,重新汇入风雪中。
他先去了镇上唯一一家挂著红十字招牌的西药房。
医生看了他写的药名盘尼西林,
摇摇头说那玩意儿金贵,得去县里大医院才有,而且要介绍信。
赵昊没有放弃。
他详细描述了母亲的症状,咳血、低烧、盗汗。
老医生听完,给他开了两种药,一种是止咳的磺胺,
另一种是几包退烧的阿司匹林,又给配了些清肺润燥的中草药。
就这么点东西,花掉了四块钱。
赵昊捏著口袋里仅剩的十块钱,又去了供销社。
他没买能吃饱的粗粮,而是称了三斤白面,一斤大米,一斤粗盐和两件大小不一的花棉袄。
最后,他用剩下的一毛钱,给妹妹赵丫买了一包水果硬糖。
麻袋更沉了,心也更沉了。
回家的路,比来时更加艰难。
雪越下越大,天色也阴沉得吓人。
赵昊身上的伤口在寒风中疼得发木,每走一步都扯得钻心。
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脑子里却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另外一些事。
他爹还在世的时候,他们家和住在一个院子的大伯家,关系还算过得去。
可自从三年前,他爹在伐木场被倒下的大树砸死,大伯一家人的嘴脸就全变了。
大伯赵满囤一家,嫌弃他们是孤儿寡母,是累赘。
大伯母张桂兰更是个尖酸刻薄的女人,明里暗里没少挤兑他们。
他爹的抚恤金,大部分都被大伯以代为保管的名义拿走,说是等赵昊长大了再给他。
可这钱,赵昊一分都没见过。
更让他记恨的,是张桂兰的那个女婿,也就是他堂姐赵秀的男人,李狗子。
李狗子是邻村的混子,游手好闲,仗着自己人高马大,在村里横行霸道。
去年夏天,赵春燕去河边挑水,李狗子就堵在路上,
说著不三不四的浑话,要不是村里人路过,指不定要出什么事。
从那以后,赵昊心里就埋下了一颗钉子。
这些屈辱,这些欺负,他都一一记在账上。
以前他年纪小,没能力,只能忍着。
可现在,他不想忍了。
不知走了多久,当熟悉的村口出现在风雪中时,赵昊的腿已经快没了知觉。
可他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看到村口那棵老槐树下,站着两个人。
穿着臃肿的棉袄,缩著脖子的女人,
正是他的大伯母张桂兰,和她的女儿,赵昊的堂姐赵秀。
她们显然是别有目的,一看到扛着麻袋、一瘸一拐走来的赵昊,两人就来了精神。
“哟,这不是我们赵家的能人回来了吗?”
张桂兰阴阳怪气地开了口,
“怎么著,这是进城要饭去了?看你这浑身是血的样,是跟狗抢食被人打了吧?”
赵秀捂著嘴,咯咯地笑了起来:
“娘,你可别乱说。”
“昊子现在可是家里的顶梁柱,
说不定是去山上打了什么好东西,准备给家里那个病秧子补身子呢。”
赵昊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们。
他没说话,只是把肩上的麻袋换了个边,袋子的重量让他的身体晃了一下。
张桂兰看他不吭声,以为他怕了,更加得意。
她走上前,伸长了脖子往赵昊身后的麻袋里看。
“背的什么啊?”
“我看看,是不是又从山里刨了些不能吃的草根回来糊弄你娘?”
她说著,就想伸手去扯赵昊的麻袋。
赵昊身体一侧,躲开了她的手。
“哎哟!长本事了啊!还不让看了?”
张桂兰叉著腰,唾沫星子都快喷到赵昊脸上,
“我告诉你赵昊,你别不识好歹!”
“你爹死了,我们家没把你们扫地出门,就是天大的恩情了!”
“你现在还敢跟我甩脸子?”
她指著赵昊家的方向,嗓门提得更高了。
“你娘那个痨病鬼,我看也撑不了几天了,天天咳嗽,晦气!”
“早点死了,也省得浪费家里的粮食!”
“还有你那个姐赵春燕,长得再水灵有什么用?”
“还不是个穷命!”
“就你们家这光景,谁敢要?”
“等著给人当小老婆都嫌晦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