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昊扛着麻袋,在白茫茫的天地间艰难跋涉。
从村子到镇上,十几里的山路,搁在平时也要走大半天,更别说现在这种鬼天气。
寒风跟刀子似的,专往他衣服的破洞里钻。
左臂和小腿上的伤口,在严寒中冻得麻木,可每当他发力深陷雪地时,
撕扯的剧痛又会清晰地传来,提醒着他昨夜的凶险。
他没停下。
他不敢停。
怀里,妹妹赵丫那件小小的棉袄被他贴身放著,带着女孩的体温,也带着家的全部重量。
这件棉袄比他扛着的几十斤猎物还要沉重。
走了快三个钟头,镇子的轮廓才终于出现在风雪中。
赵昊没有走正街,而是熟门熟路地拐进了一条僻静的背街小巷。
这里是镇上的黑市,一个见不得光,却又什么都能买卖的地方。
他径直走到巷子最深处一个不起眼的门脸前,门上挂著代写书信的破旧木牌。
他用脚踢了踢门。
门开了一条缝,一个干瘦的老头探出脑袋,
一双小眼睛滴溜溜地转,看到是浑身血污的赵昊,愣了一下。
“钱爷,开门,有好货。”赵昊压低声音。
这老头叫钱串子,是镇上有名的倒爷,专门收山货皮子,
也倒腾一些市面上没有的稀罕玩意儿,胆子大,心也黑。
赵昊以前跟着村里的猎户来过一次,记住了这个地方。
钱串子把他让进屋,门立刻就关上了。
屋里生着火盆,一股子劣质烟草和皮毛的腥膻味混在一起,很呛人。
“什么好货,让你搞成这副德性?”
钱串子打量著赵昊,目光在他身上那些触目惊心的伤口上停留了片刻。
赵昊也不废话,直接将麻袋往地上一扔,发出一声闷响。
他解开袋口,将里面那张卷好的猞猁皮,和几大块冻得梆硬的肉块都倒了出来。
“山猫子?”钱串子蹲下身,来了精神。
他小心翼翼地展开那张皮毛,从头到尾仔细摸了一遍。
黄褐色的底子,带着黑色斑点,皮毛油亮,品相极好。
最难得的是,整张皮除了脖颈处一个利落的刀口,几乎没有任何破损。
“好皮子!”
钱串子赞了一声,随即又指著脖子上的刀口,
“可惜,破了相。这地方要是完整的,价钱能再高两成。”
他又拿起一块肉看了看,撇了撇嘴:
“这肉又老又柴,饭馆都不待见,也就喂狗。”
“赵昊心里清楚这老东西的套路,他上辈子见得多了。
“钱爷,你别跟我来这套。”
“这皮子是拿刀捅死的,不是铳打的,没一个窟窿眼。”
“全须全尾的山猫皮,今年冬天你收到几张?”
“这肉是不好吃,可拉到县里,总有那不挑嘴的馆子要。”
他盯着钱串子,指了指身上的伤说:
“我这伤,就是跟它干仗留下的。”
“我拿命换来的东西,你要是给的价不实在,我扭头就走,背到县里去卖,不差这点力气。”
钱串子的脸色有些变化。
他看着眼前这个半大孩子,虽衣衫褴褛,浑身是伤,
但那股子镇定和狠劲,却不像个孩子。
他沉默了片刻,伸出两根手指。
“二十块。”
赵昊直接摇头:
“二十五。少一分,我现在就走。”
“你这小子,是抢钱啊!”钱串子叫了起来。
“你就说,这个价,你要不要吧。”赵昊站起身,作势要去收东西。
“等等!”
钱串子一咬牙,
“行!算我老钱交你这个朋友!二十二块!不能再多了!就当是给你小子买药钱!”
“成交。”赵昊干脆地点头。
钱串子从一个上锁的木箱里,数出好几张票子,有一块的,有五块的,都有些破旧。
赵昊接过钱,仔细地点了一遍,
然后揣进怀里,贴著那件小棉袄放好。这是娘的救命钱。
钱货两讫,赵昊却没有要走的意思。
钱串子看着他:“怎么,还有事?”
赵昊凑近了些,声音压得更低:“钱爷,我跟你打听个物件。”
“什么物件?”钱串子变得警惕起来。
“能响的,吃铁家伙的。”赵昊一字一顿地说。
钱串子的小眼睛眯了起来,他重新上下打量著赵昊,在评估著什么。
屋子里的安静下来,只能听见火盆里木炭燃烧的噼啪声。
过了好一会儿,钱串子才开口:
“那玩意儿可不兴问。”
“我拿它进山打猎,防身。”
赵昊的理由很充分,
“你也看见了,这次碰上个山猫子,我就差点把命交代了。”
“要是碰上熊瞎子,碰上狼群呢?”
钱串子没说话,只是盯着他。
赵昊知道,理由不重要,重要的是,
他要让钱串子看到他敢用,也敢买的决心。
他缓缓抽出腰后那把磨尖的铁片,上面还残留着暗红的血迹。
“下次,我不想再用这玩意儿去捅畜生的脖子了。”
钱串子看着那把凶器,又看了看赵昊那张脸良久,
终于,他点了点头。
“你跟我来。”
他带着赵昊进了里屋,那是一间更小的储藏室,堆满了杂物。
钱串子移开一个米缸,从墙角的暗格里,拖出一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长条形物体。
他把油布一层层揭开。
一支步枪,出现在赵昊眼前。
枪身木质,保养得很好,透著油润。
枪管和机件是钢铁的本色,擦得锃亮。
这是一支三八式步枪,因为枪机上有一个防尘盖,俗称三八大盖。
战争时期留下来的东西,但品相完好得不像话。
赵昊的心跳不受控制地加快了。
他伸出手,想要触摸那冰凉的枪身。
“别动!”钱串子喝止了他,“这可是要命的宝贝。”
赵昊收回手,声音有些干涩:“怎么卖?”
钱串子看着他,慢慢地伸出了三根手指。
“三百三十三块。”
“外加二十发子弹。”
“一分,都不能少。”
三百三十三块?
赵昊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刚拿命换来的二十二块钱,在他看来已经是一笔巨款。
可在这支枪面前,连个零头都算不上。
这价钱,比他的命都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