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密布,一时难见月桂真貌,朔风渐起,纷纷扬扬卷下一地鹅毛来。
这雪下得更密了,风声渐浓,似虎啸猿啼,陈庚金口鼻冒着白烟,飞也似奔着向前,恰如一道魅影穿过银白的天际。
行了数里,那雪来得更猛了,陈庚金衣衫已湿,身上单寒,不由掏出几块干辣椒放入口中,驱寒解痉。
身已疲,却难掩他的心中志向,只顾跑,盐地上踏着碎琼乱玉,迤逦背着北风往东而行。
又过数里,天冷得紧切,渐渐更晚了,远远瞧见山脚枕靠着一座庄园,被雪压着。
银盖草舍,玉照茅檐,枯荆篱落,黄土绕墙,上百团干草堆叠,三五处小窗早闭,只有正中一间泛着淡淡的的烛光。
陈庚金放缓脚步,半躬着身子,借着树干雪堆,悄悄靠向土墙。
他倚在墙边,耳边不时传来推杯换盏、说荤话的醉嗓来:
“干干干!该吃吃,该喝喝!”
“这他娘的鸟天气,真是作怪,害得咱哥几个不得出门,只落在房中,寂寞难耐…”
“大补的鹿肉进了腹中,便是哥哥我,也欲火焚身,且放一放,明日再吃,不然越补越热,没个娘们泄泄火,甚是难受!”
“……”
陈庚金竖起耳朵,早听得仔细,气不打一出,暗骂起来:
“忒不是东西,一路庵脏货色,俺爹爹二哥打的大鹿,就这么被你们这群狗东西糟塌了!”
他越想越气,拳头捏着死死的,心中的无名业火升高数千丈,刺破了青冥,怨恨冲天:
“死有馀辜,合该小爷替天行道!”
当下,陈庚金就在墙边伏着,听得房内声响时时高时低。
他正觉寒冷,浑身打起冷颤来,刚想掏出辣椒,只听房门吱呜一响,一道人影东倒西歪地朝着墙边走来。
“莫不是被发现了?”杨庚金心中一震,抽出匕首,蓄势而动。
忽然,潺潺的水流声游荡耳畔,一股腥臭扑鼻而来。
陈庚金肚中翻江倒海,顿感恶心,他屏住呼吸,咽下涌上喉咙的胃水,无声怒道:
“真是肮脏的狗东西,撒的尿比村邻养的大黄,还要骚上几分!”
这股子腥臭味,来得快、去得也快,许是被大雪消融了。
杨庚金待那汉子走后,换了一处墙角,双眼微闭,静待时机。
约莫半柱香后,那房中前前后后走出几人来,喝得酩酊大醉,酒气瘆人,各自招呼着回房歇息去了。
不多时,鼾声若雷,陈庚金探出脑袋,眸子微眯,环视一圈,取了匕首含在嘴里,脱掉外衣,匍匐着进了院中。
他蹲在地上,用匕首插进门闩里,轻轻向上挪动,约莫几息,木门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进了房内,伸手不见五指,唯有一点寒光照人。
陈庚金寻着鼾声摸去,他站在汉子床头,呼吸细若蚊丝,眸子里十分深邃,一手拉着炕上被子,一手高举着匕首,心中默念几息。
双手同时而动,高举匕首,向着汉子心窝里搠去,那汉子胸口一疼,正欲张口,却已被棉被盖住了脑袋。
这汉子不得出声,可四肢挣扎得厉害,陈庚金左脚跳起,跃到坑上,扑在汉子身上,手脚并用,死死按住,借着胸口发力,插在大汉胸膛的匕首,“呲”地一声,没入体内。
“我有心算你无心,又怎能让你坏我大事?”
陈庚金发了狠,目色一凛,右手钻进血洞内,捻起匕首,狠狠对着大汉身上直戳去。
如同砧板切肉剁骨一般,几个透明窟窿,径在那大汉胸膛出现。
约莫几息,大汉四肢瘫软下去,渐渐不再动弹。
陈庚金坐在床头,长长呼出一口浊气,分不清是初次杀人的激动,还是冷风刺骨,身子不由打起冷颤来,犹其亢奋。
他缓和几息,才觉手脚酸痛,心中寻思起来:
“却是乏力了,假使再来这么一两次角力,保不齐将自己折在这里,我死则罢,却是不能累及父兄姊妹…”
人总是被逼着向前的,陈庚金深知若只靠蛮力,绝不能将人全杀完,可若是就此离去,事后必然连累旁人,作了他的替罪羔羊。
他眉头紧锁,想了几息,窗前的一盏油灯,泛着淡淡的银色,使得杨庚金眸光流转,计上心头来。
只见,陈庚金拖着汉子尸体,放在草堆里,又把油灯落在汉子脚下…
随后,陈庚金取了几根木棒,削得细细的,他不发出一点声响,用短木棍别住门闩,轻手轻脚拖了几大堆干草拦在各房门口,干草铺路,一直延伸到草堆里。
忙活半响,陈庚金站在墙角取了外套,拿出事先备好的沾有灯油的布条,在一旁寻了根笔直的、拇指大小的枝条,折作箭矢长短,将布条绑在一头,掏出打火石,靠近布条。
几点火星落在布条上,却是一下不能引燃,直到陈庚金双手发酸,这才见到一只火箭,笔直地冲进层层叠叠的草堆里。
草堆里,火光闪闪,一直蔓延开来,借着风力,不多时,就吞没了几间茅屋。
不远处,陈庚金隐藏在一根大树后,火光映在他的脸上,神色略显疲惫,一对眸子,却炯炯有神,死死盯着几间茅屋,手中握着长弓,无声念道:
“千万别挣扎,能在梦中死去,也算小爷大发慈悲了…”
几间茅屋,不约而同一下倒坍,适时传来几声惨叫,只见一道人形火影冲到院中,缓缓倒地。
陈庚金举着弓,蓄势待发,却不见那倒地的身影,有何动作,他寻思道:
“死了最好,不死便留下来给王家去解释罢…”
少年捡了几根枯枝,扫平留下的足迹,轻拂衣袖,隐去身形,朝家赶去。
他这才慢跑了一二里地,便觉头脑热胀,大有昏昏欲睡之势,赶忙掏出辣椒放入嘴中,细细咀嚼着。
这雪依旧下得紧,陈庚金的步子越发慢了下来,兜里的辣椒也早没了。
少年只凭着意志,与漫天风雪作了一番厮杀,同是一条路,却行了数倍的时间。
忽一下,陈庚金笑了,他站在古树下,抬眸望天,任凭纷纷乱乱的瑞雪落在肩头,扑在脸上,喃喃自语:
“真是好一场无尘大雪!”
在陈庚金看不到的角落里,慢慢探出一道身影来,轻声感慨:
“吾不如三郎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