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众人嘴角微抽,瞥见陈江河瞬间黑了脸,陈庆生心中一顿,连连出言:
“秋儿可不兴再有嫁人的想法,你三哥四哥都还未成家呢…无论再怎么排,也得在他们后边!”
他环视一圈,对着身边人言道:
“娘子,爹爹所言不无道理,假使觉着无聊,改日我去镇上扯来几尺布,做些手上活计即可,一边消遣时光,一边给咱们孩儿缝几件衣裳…”
“谢公公体恤,儿媳定万事小心!”田玉兰侧身,朝着陈江河行了一礼,复又对陈庆生念道:
“相公却是忘了,你我成婚当日所穿新衣,如今都还放在柜里吃灰呢…”
此言一出,陈庆生心中更觉亏欠,鼻尖酸楚,久久不能言语,强忍着眼泪,嘴角微扬,温声道:
“也好,不论是男是女,皆有样式!”
陈江河连摇头,一脸严谨,朗声道:
“不可,玉兰当初嫁到家中,不仅少了许多彩礼,便是‘三金’也没个象样的,扯料子的钱,老夫自有安排,你夫妻二人不必忧虑…”
陈庚金眉头微皱,自顾起身,不多时,他拿着一块黑布,摊在陈江河身前,笑着道:
“哥,便让我这做叔叔的,给孩子出份力罢…”
众人打眼去瞧,全是些指头大小的碎银,足有数两之多。
陈寅虎眸光流转,叫问道:
“三哥,你怎滴藏了这么多私房钱?我夜夜睡在你身边,竟无半分查觉!”
陈庚金不语,只听得陈庆生夫妻连连推辞:
“怎能要三郎银两?新衣只穿过一日,闲置也无用,权且取了,也能物尽其用!”
“二郎,既是小三心意,你们便收着罢!”陈江河摸着胡须,目光柔和,哈哈大笑:
“兄友弟恭,内平外成…为父安心矣!”
他定睛望向一旁的陈寅虎,也不言语,只露出深遂的目光来。
陈寅虎一脸难堪,悻悻念道:
“爹,虎头暂无三哥的本事,过年所得压岁钱,大半给小妹买零嘴吃了,日后一定补上!”
他的神色一下庄重起来,跪在地上,对着田玉兰说道:
“母亲走得早,嫂嫂嫁入我家多年,持家有方,辛勤付出,既作嫂嫂又为娘亲,长嫂若母,虎头绝不是忘恩负义的白眼狼,此恩,浩如明月,来日无论造化如何,寅虎定不相忘!”
“四郎,快快请起!”田玉兰心中升起一股暖流,连忙伸手去拉陈寅虎,可陈寅虎却固执不肯起身,足足拜了三拜,方才起身。
“妮子,去爹爹房中取酒葫芦来…”陈江河侧目对着陈念秋吩咐道。
忽然,他的目中一亮,象是想到什么似的,赶忙站起身来,拉住小念秋,改口道:
“算了,你个头太矮,够不着,爹爹自去!”
陈江河取来酒葫芦,给三个儿子都倒了一碗,开怀大笑:
“看着你们如此懂事,没有别家兄弟姊妹一多,就家宅不宁,升起争起家产的心思,为父甚是欣慰,当浮一大白!”
一轮酒罢,六人动筷,大快朵颐,自是不必细究。
用餐罢了,小念秋抢着洗碗刷锅,陈江河陈庆生回屋补觉,陈庚金陈寅虎则出门到村后拾柴火去了。
冬季,虽不是农忙时节,但却很让人慵懒。
庄稼人一天只吃两餐,用过晚餐,大家围坐火旁,闲聊片刻,便各自回屋歇息去了。
夜近一更,窗外不时传来几声犬吠、鸦鸣,陈寅虎掀开被子,凑到陈庚金耳边,低声唤道:
“老三,老三…”
“快快醒来,有要事相商!”
“有甚么事儿?”陈庚金呼吸加重,缓缓睁眼,回过神来,却道:
“你三哥无甚私房钱了,且去睡,赶明儿一早带你月牙泉捞鱼,午间去镇上找客栈,才能换得钱来!”
“哎呀,老三,你说甚胡话…”陈寅虎碎碎念,越发低声说道:
“我且与你言之,爹爹二哥本猎得两头百来斤大鹿,却被王家守林恶奴抢了去,这些刁奴还将二哥小腿打伤了…唤你醒来,只因我要去烧那些人看守的草料场,你若不去,假使我回家晚了,你可得替我遮掩遮掩,万不能让哥哥嫂嫂他们知晓!”
他故意停滞几息,等陈庚金缓了缓,复又问道:
“你去是不去?莫让我小觑于你!”
陈庚金坐直身子,冷笑道:
“小觑于我?好大的笑话!死了这条心罢,这辈子你绝无这样的机会!”
他低下眉头,思量几息,叮嘱起来:
“我自去便可,徜若我回家晚了,你便替我遮掩,就言‘我一早拾柴火去了!’…”
陈寅虎摇头念道:
“是我想的计策,你却撇下我,断无这样的道理!”
陈庚金穿上破布棉袄,在陈寅虎脸上捏了捏,反问道:
“我且问你,此一去,得有十里之遥,你跟得上我的脚程吗?”
他的面色平静下来,眸中泛着寒光,低语道:
“再者,你平素杀只鸡都不利索,很难保证不负累于我…”
“放把火而已,又不是什么大事?”陈寅虎蹙眉道。
陈庚金变了脸色,心有千千结,却不想细细解释,只以一种强硬的语气命令道:
“就这么定了,你跟着我,只会拖累于我!”
“那不行…”陈寅虎再度拒绝。
“不行?”陈庚金目色一凛,咬牙道:
“不听我的安排,我便把你与二愣子蹲墙偷看王家嫂嫂洗澡的事情,告诉爹爹去!”
陈寅虎目色慌乱,低声道:“莫要胡说,几时有这样的事儿?”
“几时有?”陈庚金笑出声来,问道:
“真要我替你回想回想吗?”
兄弟二人,一时僵住,终究还是陈寅虎败下阵来,他如同泄气的皮球,无力道:
“也罢,听你一次,但你可得平安归来…假使不可为,便不能强为,来日咱们再伺机合计,总会有出气之时!”
“放心罢!”陈庚金下床寻了鞋袜,穿戴整齐,言道:
“你哥懂得不比你少,绝不会贸然行事的!”
言罢,陈庚金撕下一块布条,放入窗前的油灯里沁湿,就欲推门而出,却见陈寅虎出言道:
“三哥,一定要平安归来!”
陈庚金立住脚跟,转过头去,深深念道:
“明日且听你的好计策,作出的好大事!”
他轻手轻脚出了房门,先在柴房内取了火石,又抓了一把干辣椒放入兜里,随后拿了弓箭匕首,翻墙而出。
陈庚金站在墙角,抹平脚印,退后几步,倒头就拜,足足磕了九次,这才快步隐入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