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江河育有五个子女,老大是位女娃,闺名“桂香”,早早出阁,嫁给了同里镇上打铁的踏实汉子;
除却陈庆生外,馀下的老三名唤“陈庚金”,老四唤作“陈寅虎”,老五念作“陈念秋”。
古树下的少年,正是年仅十二的陈寅虎,他迈开步子,一溜烟近得陈江河二人身前来,切声道:
“爹,二哥,可把你们盼回来了…”
“家中安否?”陈江河面露笑意,浅浅问道。
“一切无虞!”陈寅虎倒吸一口凉气,打着喷嚏,他的面色一下变了,颤声道:
“二哥怎地受伤了?”
陈庆生憨厚一笑,抡起骼膊,将陈寅虎提起,转了半圈,朗声道:
“山上路滑,跌了一跤,不过些许皮外伤,不碍事!”
“那便好!”陈寅虎落在地上,懊悔道:
“哎呀,我可得赶紧回去通知嫂嫂,昨夜她可一宿没睡,灶上一直温着粥,就望你们回来能吃上一口热乎的!”
听得此言,陈庆生满脸愧疚,陈江河抬脚便踢,喝道:
“你嫂子身怀六甲,秋儿少不更事,尚可原谅,你弟兄两个却好不省事,竟还让她操持这些俗事,莫非老子养了两头白眼狼不成?”
陈寅虎跟跄起身,双眼通红,悲戚道:
“爹,儿子们岂敢瞒着您和二哥欺负嫂嫂,只是劝说不得嫂嫂,便陪着她也在灶前枯坐了半宿,天才蒙蒙亮,三哥就往月牙泉赶去,指望着破开冰面,能捕得几头鲜鱼,给嫂嫂滋补身子…”
“爹,您非是不知,玉兰性子向来如此,何必责备弟弟们…”
陈庆生安抚了老的,走到陈寅虎身前,拉着他的骼膊,就往家赶去。
“老爹也是受了一肚子气,情急之下这才出脚踢了你,打在你身,疼在他心的,虎头,你万不能怨恨于他…”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陈寅虎抹着泪,思量起来:
“自我明事理以来,几乎不见二哥顶撞老爹,莫非老爹上山打猎做出了糊涂事不成?又或遇到了外人欺负他们…”
走了几步,他不由问出了声:
“二哥,不知因何老爹受气?”
“盖因我与老爹本猎了两头麋鹿,却被王家守林的恶奴夺了去,这才闷闷不乐…”陈庆生和盘托出,一旁早有村邻和他俩打起招呼来:
“二郎,四郎食过朝食否?”
“食过矣,二婶子!”陈庆生笑着回应,却被打断了头绪,一时忘了要与陈寅虎言说的话语,只默不作声,锁眉沉思起来。
陈寅虎侧目瞧着自家兄长紧皱眉头的模样,心中暗沉:
“想来二哥腿上的伤势,八成也是那些夺鹿的恶人所致!”
越发去想,他也皱起眉头来,握紧双拳,暗暗发誓:
“若我没记错的话,王家守林的人,应是歇住一处草料场当中,一来守林,二来护草,夜半叫上老三,一把火烧了去,也叫他几人受些责罚,替爹爹兄长出口恶气!”
十里村不象别的村落那样,聚族而聚,以姓氏命名村子,譬如田玉兰的娘家,就在一个八成全是姓田的村子当中,是名“田家村”;
它坐落在一处山谷中,四面环山,往东而去,直行百八十里,便是同里镇,其馀三个方向,则是延绵不绝的高山,鲜有人烟。
村里约莫有着五六十户人家,每家间隔五十或百步,村头村尾,足有数里之遥,是以得名“十里村”。
村舍的前方,地势平坦,王家还未发迹之时,本是村里的良田,后来却被王家强行占去大半;
并责令每家每户栽种十来亩人参,若管理不当,收成欠佳,轻则一顿毒打,重则以人抵债,破家灭门。
故而“十里村”又得名“人参谷”。
二人复行数百步,踏进了一间青瓦院落当中,陈家祖宅本是老破旧的模样,只因陈庆生大婚前一月,陈江河便生起了翻新的心思;
一来不想让旁人说道陈家委屈了田玉兰,二来他自个也觉亏欠几个孩子许多,想尽力弥补一二。
于是拿出不多的积蓄,杀猪宰羊,挨家挨户送去几斤,在村邻的帮衬下,不到半月便焕然一新。
小院很静,陈庆生轻轻推开木门,示意陈寅虎噤声,莫要言语,打算先回屋换身衣物,不成想“咯吱”的声响,还是惊动了柴房内的等侯许久的家人。
小念秋穿着一身花布棉袄,梳着两个辫子,象两只小羊角似的。
这丫头睡眼稀松的探出头来,呆愣一息,圆圆的眼珠倾刻张得大大的,脆声道:
“嫂嫂,二哥回家了!”
陈庆生手足无措,僵在原地,正待房内妇人挺着肚子就要踏出之时,陈寅虎慌忙上前一步,杵在他的身前,咳嗽一声,言道:
“二哥雪地里待了一夜,衣衫湿漉,请换上一换,免染病疾!”
那妇人衣着朴素,扶着腰,虽是身怀六甲,却也难掩姿色,怎生见得?
有诗为证:
“脸如莲萼,唇似樱桃,两弯月眉远山青,一对眼明秋水润,端的是秀外慧中,上得厅堂,下得厨房。”
“相公,四郎言之有理…且去换身干净衣物,免受风寒!”
田玉兰一边说着,一边打量着院内,不见陈江河,不由发问:
“因何不见公公?”
“容禀嫂嫂!”陈寅虎稍稍拱手,浅浅一笑:
“阿爹落在我们后头,不时便至,只怕此刻他还与村邻话家常呢!”
“既是如此,是我多虑矣!”田玉兰早将目光投向自家丈夫,见他神色有些闪躲,却也不好发问,只对着陈寅虎说道:
“烦劳四郎去月牙泉走一趟,唤三郎回家吃食。”
陈寅虎连忙回应,推着陈庆生朝着东厢房边上走去,从其手中接过弓箭、匕首,放置妥当,这才出门而去。
约莫半个时辰后,陈家七人围坐柴房内,靠在火坑旁,桌上摆放着一碟腊肉、一碗酱箩卜、一锅鱼汤、一盆米粥、六副碗筷、半盘辣椒。
陈江河端坐主位,微微一叹:
“玉兰,老夫有一言,望你听之!”
田玉兰不明所以,欠身道:
“请公公言之!”
陈江河正色道:
“而今你身怀六甲,万不能再如寻常一般,事事操劳,往后我与二郎外出之时,尽管吩咐庚金寅虎他们,如是他们不听,任打任骂,爹爹绝无二心。”
他停滞一息,语气放缓:
“非是爹爹不让你持家,只是你不为自己着想,也得为我陈家骨血着想一二,生育孩童,绝非小事,但有差池,不说老夫难与亲家公交代,便是二郎也会被人戳着脊梁骨骂…”
气氛一时凝重,房内安安静静地,只有火坑里的枯柴,烧得噼里啪啦作响。
足足五六息,小念秋仰面念道:
“是啊,嫂嫂,你得让秋儿学着做着家务,不然以后性子懒惯了,可不好找婆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