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和县的县衙，坐北朝南，青砖灰瓦，几处机房与院落错落有致。
程栋按照文书上标注的位置，穿过几道门廊，来到了县衙的卫坊。
一进门，便看到一位年约五十出头的老官差坐于案后。
他胡子刮得干干净净，只下巴上冒出一片白色胡茬，头发虽已花白，但多数仍是乌黑，梳理得一丝不苟。身上那套官差服虽旧，却很整洁，全无半分老态龙钟的暮气，眼神沉静。
老官差接过程栋递上的文书，眯着眼端详了许久，才缓缓开口：“漕帮武馆……嗯，之前已经有五位你们的高级弟子来过了。现在又添了你一个，看来你们漕帮近来真是风生水起，招揽了不少能人异士啊。”
程栋躬身应道：“老官差过奖了，晚辈只是运气好，蒙武馆不弃，侥幸提携，才得了个高级弟子的名头。”
“呵呵，你这后生倒还谦虚。”老官差笑了笑，将文书放在桌上，“漕帮武馆的门坎可不低，能成为高级弟子，那都是百里挑一的好苗子，绝非等闲之辈。在我这老头子面前，就不用这么客气了。”他笑声不大，却透着一股爽朗。
程栋听了，脸上微微一热，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自己的实力自己清楚，若不是有六库仙贼，他现在还是那个在码头扛包的脚夫。
老官差又接着问道：“成了高级弟子，往后，便是要一门心思走这武道之路了吧？”
程栋点了点头：“是的，武道之路，是晚辈毕生所求。”
“那今后可有什么打算？”
“这个……晚辈还没细想过。”程栋思索着说，“漕帮武馆栽培了我，日后自然是要为武馆效力的。或许，能当上一名武师，或是教头，再或者，跟着帮里的船队出去押镖走货，也都很好。”
老官差听完，端起自己的茶杯吹了吹热气，微微一笑，却摇了摇头：“年轻人，志向不该如此局限。漕帮武馆，终究只是一方小天地。如今这天下，正值用人之际，处处都是能让你大展拳脚的舞台，何必将目光只放在这安和县的一亩三分地呢？”
程栋闻言一怔，低头沉吟片刻，诚恳道：“晚辈愚钝，不太明白您的意思。”
老官差站起身，走到窗边，背手望远，叹了口气：“如今北方的狄人，犯我边境，侵扰不休，听说已经连下好几城了。我们交州外围的边防军，正在前线苦苦支撑。交州离那烽火连天的边境，说远不远，说近不近啊。”
程栋心头一凛，听出他话里有话，试探着笑道：“老官差，您的意思是……想让晚辈以后去从军？”
“哈哈哈，”老官差转过身，大笑起来，“也并非如此绝对。只是觉得，习武之人，心胸当如天地般开阔。等你艺业有成，年岁再长些，自然就会明白老头子今天这番话了。”
程栋见他不再多言，便也聪明地没有追问。
老官差拿起朱砂印泥和官印，说道：“我这就给你盖章公证。”
说罢，他将官印重重地盖在文书之上，那鲜红的印记烙在纸上，分外醒目。他将文书吹干，折好递给程栋。
程栋拿着公证书，走出卫坊的关房，来到大门外，却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回头望了一眼那间小小的公房。
他总觉得，这位老官差绝非池中之物。从他的言谈举止和那份沉稳的气度来看，定是个有故事的人，品行高洁。
只是不知在这县衙里蹉跎岁月，究竟经历了什么，让他看似历经世故，内心深处却又保留着一份难得的清明。
程栋不再多想，朝着十几步开外的铁器房走去。
铁器房门口一张太师椅上，歪歪斜斜地躺着一个身着官差服饰的汉子。
椅子旁的小几上，散乱地摆着瓜子壳、花生皮，旁边还搁着一把茶壶。
那官差正仰躺在椅子上，双脚翘得老高，眯着眼睛打盹，一把关刀斜靠在椅背旁。
程栋走上前，看着他这副尊容，一时间有些犯难。
贸然叫醒对方，似乎不太礼貌，可他心里又急着领取兵器。
无奈之下，他只好伸出手，在那官差的骼膊上轻轻拍了拍。
“谁！”
那官差象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从椅子上弹了起来，睡眼惺忪间看到眼前的程栋，顿时勃然大怒，吼道：“你是什么人？来这里干什么？活腻了敢乱闯，这里可是衙门重地！”
“官差大哥，误会，误会了！”程栋赶忙伸出双手，做出一个安抚的手势，“我是来取兵器的。”
说着，他连忙将公证文书递了过去。
那官差斜着眼瞥了他一下，一把夺过文书，只草草扫了一眼，便不耐烦地说道：“这文书格式不对，不收。”
说完，竟随手将文书往旁边一扔，纸张轻飘飘地落在了地上，沾了些灰尘。
随后，他打了个哈欠，又翘起二郎腿，闭上眼睛继续假寐，一副“天王老子来了也别烦我”的架势。
程栋无奈将公证书捡起来，拍了拍上面的灰，心中暗叹一声：果然，这世道，哪个朝代都少不了这种货色。
他从怀里掏出赵天龙借给他的那个钱袋。
之前给了疤婆子五两，如今还剩下十两。
他先是从碎银子里捻出二两，在手里掂了掂，觉得分量不够，又掏出一两，凑足了三两，递上前去：“官爷，您再仔细瞧瞧？您看这样……可否行个方便？”
那官差掀开一条眼缝，目光在他手中的银子上溜了一圈，又瞥了瞥他那个鼓囊囊的钱袋，嘴角撇出一丝冷笑：“年轻人，别跟我来这一套。什么不好学，偏学这个。”
程栋眼珠一转，瞬间明白了。
这是嫌少啊！
他尤豫了一下，将那三两银子放回钱袋，心一横，将整个布袋都递了过去，诚恳道：“官爷，晚辈是真心仰慕您的风采，觉得您往这儿一坐，威风凛凛，定是条好汉！晚辈一心想结交您这样的朋友，这点小小心意，不成敬意，就当是请官爷喝茶的！”
说完，他直接将钱袋，轻轻挂在了那官差关刀刀柄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