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文!
这数目砸在程栋耳里,让他的心脏都猛地一抽。
在码头当脚夫,他把命豁出去,从天亮扛到天黑,累得骨头缝里都往外渗着酸水,运气最好的时候,一天也不过挣个二三十文。
一袋上百斤的粮食,沉甸甸地压在脊梁上,才值一枚铜钱。
现在,仅仅是站在这里,挨几下拳脚,一个月就能稳稳当当拿到五十文?
一瞬间,程栋甚至忘了去琢磨王武师这番举动背后到底藏着什么古怪。
有了这笔钱,双双至少能天天吃上一个鸡蛋了,身子骨也能养得结实些。
然而,程栋却在旁人眼中,成了扎眼的挑衅。
那些和他一样身份的陪练们,在这里当了好几年的人肉沙包,只不过换来一身陈年伤病,和一句遥遥无期的“好好干,有前途”。
凭什么这个从码头来的穷小子,才来不久,就能一步登天?
一时间,他成了异类。
接下来的几天,程栋的日子过得简单到了极致。
吃饭,挨打。再吃饭,继续挨打。倒头就睡。
王武师似乎是铁了心要榨出他的所有底细,又或者是在验证某种猜想。
他每天都安排不同的弟子与程栋“对练”,这些弟子的拳脚功夫比那个花架子张龙不知好多少倍。
可他们越打,心里就越是发毛。
程栋就象一块浸了水的牛皮糖,黏糊、坚韧,又滑不留手,让人无处着力。
无论他们用上多大的力气,使出多么刁钻的招式,他总能硬生生地接下来。
更让他们感到憋屈的是,有时候他们一记重拳轰出,自以为力道万钧,可程栋只是身体轻微一晃,那力道就如同泥牛入海。
而他们自己,反倒会因为发力过猛,狼狈地向前一个趔趄,差点摔个狗吃屎。
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但凡有点眼力的人都能看出来,这不是硬抗,这是卸力!
程栋卸掉了他们的力道,还顺带着破坏了他们的身体平衡。
这哪里是喂招的陪练?
这分明是“指点”他们这些正儿八经的武馆弟子!
一个陪练,反过来教他们怎么发力,怎么站稳?
这事要是传出去,他们漕帮武馆的牌子都要被人给摘了!
弟子们的怨气一天比一天重,心态复杂。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王武师,每天都冷眼旁观,一言不发。
他早就偷偷派了人去码头打听过程栋的底细,得到的结果却干净得象一张白纸——一个父母双亡,独自带着年幼妹妹在最底层挣扎求生的穷苦脚夫。
除了天生力气大得吓人、特别能吃之外,平平无奇,和县城里任何一个在泥水里打滚的半大少年没什么两样。
天赋异禀?
王武师在心里反复咀嚼着这四个字。
可这四个字已经完全不足以形容眼前这个少年了。
他活了大半辈子,见过的所谓天才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可从未见过如此离谱的事情。
一个从未接触过武道的脚夫,仅仅是通过挨打,就能在短短几天之内,将漕帮的入门拳法领悟到比那些浸淫数年的弟子还要精深的地步。
这已经不是天才,这是妖孽!
这件事情,是立刻上报给他的顶头上司郑教头,换个稳妥?
还是……自己冒着奇险,将这个“妖孽”牢牢地攥在自己手里,独自挖掘他身上的秘密?
王武师的内心,反复撕扯。
翌日,王武师照常训话。
“这几日,教了你们拳法,但你们打出来的拳,都只是空有其表的死物。为何?因为你们不懂得如何‘呼吸’。武道修炼,外练筋骨皮,内练一口气。今日,我便传你们淬体境最根本的入门心法——淬体呼吸法。”
此言一出,弟子们精神一振,连带着角落里那些陪练,也都竖起了耳朵。
程栋更是心头一跳,他知道,自己苦等的关键,终于来了。
王武师开始讲解:“……所谓呼吸,非口鼻之浅息,乃是以意引气,沉于丹田,再由丹田运转发散,周流全身……吸气时,舌抵上腭,意想天地元气自顶门而入,如涓涓细流,导入气海;呼气时,气走全身经脉,达于四肢百骸,最终由毛孔排出浊气……”
弟子们听得或蹙眉,似懂非懂。
程栋则生怕漏掉任何一个细节。他明白,没有这套呼吸法,他偷学来的拳法永远只是个花架子,而【六库仙贼】也只能停留在单纯强化体质的初级阶段。
“好了,要领已经讲完,剩下的,全靠你们自己去悟。”王武师一挥手,“全体坐下,就地感悟,一个时辰后,我再来检查。”
弟子们稀稀拉拉地盘膝坐下,依样画葫芦。程栋学着他们的样子坐好,双目微阖。
几乎就在他坐定的瞬间,脑海中,王武师刚才讲解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化作了清淅的脉络图。
【检测到主人正在学习功法:淬体呼吸法(入门)】
【六库仙贼神通激活,开始解析、优化……】
【解析完成,功法已掌握。】
下一刻,程栋只觉一股微弱但极其平稳的气息,自小腹丹田处悄然升起。
仅仅半个时辰,当其他弟子还在为如何“意引气”而憋得满脸通红时,程栋已经将这套呼吸法完整地运转了数十个周天。他甚至感觉,自己的功力,就在这短短的时间里,有了肉眼可见的增长。
他缓缓睁开眼,一口浊气悠长地吐出。
这时,王武师不知何时已经悄无声息地站在了他的面前,看着他。
“你感觉怎么样?”王武师问道,“我看你打坐的姿势、气息的吐纳,倒是有模有样。”
程栋心中一凛,连忙站起身,回答:“回武师,我就是在一旁听了个大概,照着您说的试了试,感觉收获很大,比睡了一觉还舒坦。”
“哦?说说你的感悟。”
程栋沉吟片刻,描述了一遍:“……就感觉肚子里有股气,一开始很小,后来慢慢变多,顺着身子到处跑。跑到骼膊上,骼膊就有劲了;跑到腿上,腿脚也轻快了。呼气的时候,感觉把身体里一些不好的东西都吐出去了。”
他说的全是实话,却又巧妙地隐去了【六库仙贼】的存在。
王武师听完,说道:“你……倒真是个难得的练武苗子。”
他忽然转过头,望向场中那些还在苦苦挣扎的弟子,说道:“你看看他们。这里头,有一大半是靠着家里花钱硬塞进来的,平日里耍耍花拳绣腿,糊弄糊弄外人还行,真让他们下苦功,比杀了他们还难受。还有那么几个,倒是肯努力,可惜资质平庸,实在是可惜。”
说完,他又将目光转回程栋身上,话锋一转:“你是不是还在埋怨我?怨我那天眼睁睁看着张龙他们围殴你?”
“弟子不敢。”程栋连忙低下头。
“不敢?我看你心里未必这么想。”王武师冷笑一声,踱了两步,“程栋,有时候,人要把眼光放长远些。你性子太直,不懂得藏拙,别人自然就看你不顺眼。那天,那几个人冲上来要揍你,我要是拦了,可也把他们全都得罪了。”
程栋抬起头:“您是武师,难道还怕得罪几个弟子?”
“呵,”王武师自嘲,“武师?说得好听。你可知这些弟子的家里都是些什么人?他们的父兄,哪个不和漕帮的生意有着来往?都是些富贵人家。我王某人,不过是靠这身武艺混口饭吃,我敢把他们得罪狠了?再说了,你头一天来就迟到,所有人都看着呢,总得有个说法吧?给新来的一个下马威,敲打敲打,这也是武馆里不成文的规矩。”
程栋被这番话堵得哑口无言。
他无奈地辩解道:“是他们当时都下了死手,招招都往要害上招呼。我要是不反抗,恐怕当场就会被打死。”
王武师的脸色沉了下来:“这就是你的命。你既然选择了踏进我们漕帮武馆的大门,就得有这个准备。在这里,命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这番冷酷无情的话,让程栋彻底说不出一个字来。
“我王某人教了这么多年拳,就没见过象你这样的怪物。”
他凑近一步:“不是你被他们活活打死,就是……你把他们全都打死。”
就在这时,一个下人快步跑了过来,远远地躬身禀报道:“王武师,郑教头召见程栋!”
王武师直起身子,瞥了那下人一眼,又转头看向程栋,说道:“看吧,我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咱们走吧,你的‘好事’,还在后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