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应元自打得知魏忠贤倒台被囚,心中一直阴霾密布。
此刻得了毛文龙这份厚礼,又听他言语躬敬,脸上紧绷的线条终于松弛了几分,露出一丝难得的笑意:
“毛总兵放心,咱家回宫就替你递牌子,保准很快就能面圣。”
他顿了顿,又凑近道,
“不过提醒总兵一句,近来督察院那帮人盯得紧,说话时仔细些。”
“多谢公公指点。”
毛文龙亲自将徐应元扶上马车,看着车帘落下,才转身朝商馆走。
刚进二门,脸上的笑容就褪得一干二净,连脚步都沉了几分。
毛承禄快步跟上来,低声道:
“义父,方才问了商馆的人,说这几日京里查贪污查得紧,连六部的几个主事都被锦衣卫拿了。”
毛文龙“恩”了一声,看到周遭只剩下心腹义子毛承禄一人时。
他声音变得低沉,再无半分方才的客套:
“方才在城门,那张千户处……可探出什么要紧的消息了么?”
毛承禄连忙躬身,压低声音回道:
“启禀义父,方才孩儿我与英国公家的张千户闲谈,说起今晚要去赴他同僚的婚宴,听说是陛下的勇卫营亲军百户申志亮的喜宴。”
毛文龙闻言,原本还淡然的神情骤然一凝,盯着毛承禄,那审视的眼神直看得毛承禄心里直发毛。
随后,只听毛文龙沉声道:
“很好。承禄,你须谨记,此乃天子脚下,卧虎藏龙之地。莫小看今日结交的只是些城门军、营中百户,其身在枢要,耳目灵通一言一行,可直达天听。
我等在陛下心中的分量,有时便在这等微末关节之上。速去备一车厚礼,貂皮、人参,拣选上品,今晚随份子送去,务必与他们结交善缘。”
“义父!”
毛承禄闻言,面上忍不住露出一丝肉痛之色,
“那些可都是弟兄们在皮岛风里来浪里去,拿命换来的上等貂皮、百年老参啊!已送了那阉竖,如今所剩本就不多,这又要……”
毛文龙眉头一皱,语气严厉的打断道:
“目光短浅!与陛下恩赏的十万石粮饷相比,孰轻孰重?只要此行顺遂,区区一车皮货参茸,何足挂齿?莫要因小失大!”
说完这些,毛文龙不再多言,转身向房内走去,只留下一道命令:
“今晚便让孔有德、耿仲明那两个猴崽子随你同去。多听,多看,用心打探消息。这两日为父需静心预备陛见,不易轻动。”
临近黄昏下值的时辰,毛承禄领着孔有德、耿仲明二人,准时出现在朝阳门下。
果然,城门处除了张之星,还有一位身着崭新的鸳鸯战袄的军官,正是百户王林,两人正低声交谈着。
毛承禄脸上早已不见商馆中的那份不舍,堆起爽朗热情的笑容,大步迎上前去,拱手道:
“张兄!王百户!久候了,我家大帅初至京师,感念二位兄弟今日在城门处的关照,又闻王百户同僚大喜,特命小弟备些薄礼,聊表心意,还望二位莫要嫌弃。”
说完,朝身后使了个眼色。
孔有德与耿仲明立刻上前,各捧出一个硕大的锦盒,当众掀开盒盖。
那雪白油亮的顶级貂皮、形态饱满的野山老参、还有几样东北特有的珍稀山货,引得周围几个军士都忍不住侧目。
王林与张之星见状,皆是一怔。
王林随即面露难色,互相看了一眼,率先摆手道:
“毛将军太客气了!如此重礼,我等如何敢受?万万使不得!”
毛承禄笑容不减,声音洪亮:
“诶!我等军汉相交,贵在真心,又不是那些酸腐文臣,讲究什么繁文缛节?
些许土产,何足挂齿?
再者,今日既是申百户大喜,我等随份同乐,添些彩头,也是同袍情谊,岂非美事?”
张之星却急忙上前一步,凑近毛承禄耳边,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几分紧张和提醒:
“毛兄弟,你初来乍到有所不知,眼下京师风声正紧,上头严查贪渎。就上午你塞给我的那张会票,老哥我都是提心吊胆藏了又藏。
你这等招摇过市的厚礼,若被厂卫或巡城的御史瞧见,岂不是害了兄弟几个?快快收起,心意我等领了,实在不敢收!”
毛承禄闻言,笑容瞬间凝固在脸上,眼中闪过一丝惊愕与后怕。
他万没想到上午还颇为热络地收下会票的张之星,此刻竟如此谨慎。
但他反应极快,立刻换上感激的神情,抱拳道:
“哎呀!多谢张哥提点,是小弟孟浪了,险些坏了规矩,连累诸位兄弟!”
随即转头吩咐:
“来人!速将这车礼物赶回商馆,快去!”
在张之星恋恋不舍又无可奈何的目光注视下,那辆满载着东北奇珍的马车缓缓调头驶离。
一直沉默旁观的王林,此时才走上前,用力拍了拍张之星的肩膀,笑道:
“张头儿,眼珠子都快掉出来啦!别心疼了,时辰不早,再耽搁,申家的喜酒怕是要凉了!”
他又转向毛承禄三人,脸上带着和煦的笑意,点了点头:
“毛将军几位,请随我来吧。”
毛承禄心领神会,立刻拱手笑道:
“王百户说的是,请先行!小弟自有分寸,随后便到。”
张之星见状,与毛承禄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两人脸上都浮现出一丝浅笑。
这才跟着王林,朝金城坊申志亮的婚宴处行去。
前往金城坊的途中,毛承禄、孔有德、耿仲明三人渐渐被街景吸引了注意。
只见沿途不断有身穿号服的五城兵马司或顺天府衙役,领着民夫,奋力清理着路边的垃圾污物。
更引人注目的是,几乎每隔一个胡同口,都有人在搭建一种结构奇特的木棚泥屋。
毛承禄久在边镇,也见识过宁远、锦州等大城,知道城中沟渠秽物堆积、臭气熏天乃是常态。
可眼前这京师街道,虽然仍有些角落残留异味,但整体上竟清爽了许多,污水沟渠也大多疏浚干净。
他按捺不住心中惊异,凑近张之星低声问道:
“张哥,这京师……何时变得如此讲究了?竟发动如此多人力清扫街巷?小弟在辽东,便是总兵府门前,也难见这般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