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之星闻言,哈哈一笑,带着几分与有荣焉的意味,声音却不敢太高:
“毛兄弟,这可不是寻常百姓自发的,此乃朝廷新颁的新令!
由东厂、锦衣卫的番子们盯着,五城兵马司的官差亲自督阵,限期清扫自家门前街道院落。
敢有懈迨推诿者,轻则罚银枷号,重则要吃板子下狱!
看见那些新搭的棚子了没?那都是按上面要求修建的‘官茅房’。
往后秽物都得倒那里头去,这才刚开始整治,往后啊,咱这北京城,还得更干净呢!”
说话间已到了申家所在的胡同,门口挂着红灯笼,贴着大红喜字,老远就听见里面的喧闹声。
张之星先走上前,把手里的礼盒递给礼官,礼官打开盒子,高声唱喏:
“朝阳门千户张之星,赠丝绸一段!”
毛承禄连忙让孔有德递上盒子。礼官打开一看,眼睛都亮了,提高了声调:
“皮岛参将毛承禄,赠完整雪貂一副,辽东人参五根!”
这话一出,院里的喧闹声都停了片刻。
一个穿着红色喜服的汉子快步走了出来,正是新郎官申志亮。
他看见礼盒里的东西,吓了一跳,连忙拱手:
“毛参将这礼物太贵重了,这可怎么使得!”
毛承禄晓眼前这看似普通的勇卫营百户,乃是有着护驾有功的紧要人物,岂敢有丝毫怠慢?
他脸上堆起诚挚的笑意,快步上前,温言道:
“申兄弟言重了!在下闻知令堂患病多年,虽得太医院诊治,身体渐安,正需这等山参固本培元,慢慢将养。
此物于我等辽东军汉而言,不过是山野土产,若能助老夫人康泰,方是物尽其用,还请申兄弟莫要推辞。”
申志亮闻言,身形微震。
他出身微末,不过是守城小卒,若非机缘巧合救驾任职勇卫营百户,何曾想过能有今日?
没想到这位远道而来的辽东参将,竟连母亲病情都打听如此清楚。
一时心中百感交集,他深吸一口气,不再推拒,抱拳躬身道:
“毛参将这份心意,小弟领了!快请进,里面坐!”
毛承禄见状,心中一定,连忙伸手扶住申志亮臂膀,朗笑道:
“申兄弟何须多礼!今日乃你大喜之日,莫要因这些琐事耽搁了吉时。快请引我等入席,也好沾沾新郎官的喜气!”
毛承禄笑着应了,眼角却悄悄扫过院里——宾客里有不少穿着勇卫营服饰的,三三两两地聚着说话。
他不动声色地跟着申志亮往里走,看来这趟婚宴,来对了。
此时的院落早已被装点得喜气盈盈,红灯笼在檐下轻轻摇曳,映得满院红光。
大红的喜字贴满了院门、廊柱,连窗户上都糊着剪得精致的红双喜剪纸。
主桌之上,申志亮的母亲身着簇新的绸缎锦衣,端坐首位,虽面带病容,却难掩眉宇间的喜色。
傍边坐着的正是阜成门百户刘新耀,也是一身喜气。
再往旁看,正是新任的勇士营参将周遇吉,其面容刚毅,眼神沉稳,自有一股英气。
申志亮引着王林、张之星和毛承禄走到首座旁,笑着说道:
“母亲,岳父,周将军,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是皮岛参将毛承禄,朝阳门张之星千户,还有勇士营的王林兄弟。”
众人相互见礼后,便依次落座。
另一边,孔有德和耿仲明也寻了个空位坐下,拿起桌上的点心便吃了起来,就和身旁军士交流起来,倒也不拘束。
周遇吉听得申志亮介绍毛承禄乃皮岛毛帅麾下参将,浓眉一挑,眼中露出惊喜之色道:
“哦?竟是辽东同乡!周某锦州卫人氏,没想到在这京城喜宴上,还能遇到辽东老乡,真乃缘分!毛将军快请入座!”
毛承禄当即抱拳还礼,笑容满面地应道:
“周将军也是辽东人士?真是太巧了!小弟在鞍山时,就常听闻锦州卫的英雄事迹,今日得见将军,实乃三生有幸。”
两人顿时热络地攀谈起来,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交谈得十分投机。
酒过三巡,席间气氛正酣。
毛承禄目光不经意扫过桌下,却见圆桌下摆放着一个略显奇怪的炉子,正散发着阵阵热量。
炉子上面还放着几个圆滚滚的东西,一股从未闻过的奇异甜香,混合着焦香,丝丝缕缕钻入鼻端。
毛承禄大感新奇,忍不住指着那炉子问道
“这奇物是何物?还有这放在上面的东西,为何会有这般香味?”
在一旁吃酒的周遇吉闻言,放下酒杯哈哈大笑道:
“毛参将有所不知,这可是陛下赏给申百户的炉子。
至于上面的东西,是陛下赏给我的红薯,陛下说这般烤着吃最是香甜,今日正好借花献佛,让大家都尝尝鲜!”
毛承禄闻言大惊,眼中满是不可思议,他万万没想到这不起眼的小东西,竟然还是御赐之物。
周遇吉说着,俯身下去,用铁钳小心翻动了几下红薯,说道:
“陛下说过,这红薯烤软之后,剥开外皮就能吃,看这样子,应该差不多了。”
只见周遇吉拿起一个红薯,轻轻剥开焦黑酥脆外皮,金黄的内芯露了出来,一阵更加浓郁的香甜味瞬间弥漫开来。
周遇吉将这个红薯递到主位的申母面前:
“老夫人,您尝尝,陛下言此物最是温补养人。”
申母枯眼里满是徨恐,连连摆手拒绝道:
“使不得!万万使不得!周将军,当今陛下让太医治好了我的病。
今日又是我儿的大喜之日,我已是感激不尽,怎敢再享用陛下的御赐之物。”
“申老夫人不必客气。”
周遇吉笑着道:
“陛下说过,等到来年,此物便要在皇庄试种,推广京畿。
当下它虽是珍惜之物,日后便也就是百姓寻常果腹之物,老夫人安心享用便是。”
申母听完,这才颤斗着伸出双手,小心翼翼接过那枚温热的红薯。
她浑浊的眼中泛起泪光,凑近轻抿了一小口。
那软糯甘甜、暖意融融的滋味在舌尖化开,是她这劳苦一生,常年与粗粝杂粮为伴的老妇人从未尝过的甜味!
她细细咀嚼着,好半晌才睁开眼,声音带着哽咽,由衷赞叹道:
“此物甚甜,老身活了这么大年纪,还从未吃过如此好吃的食物。”
在明代,糖类原本是十分珍贵的东西,像申母这样刚刚脱离下层军户的人,平日里哪里能品尝到。
这红薯自带的甘甜,瞬间征服了她的味蕾。
众人见状,早已被那异香勾动馋虫,纷纷学着周遇吉的样子,拿起炉子上还在烤制的红薯剥食。
一时间,席间赞叹之声不绝于耳:
“妙哉!此物竟如此甘甜软糯!”
“暖胃暖心,果是佳品!”
“周将军所言不虚,日后推广,实乃万民之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