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陛下,醒醒…”
朱由检睡眠正酣时,耳边突然听到王体干那略带急促的声音。
他揉着惺忪睡眼坐起身,瞥向床边躬身的王体乾道:
“王掌印?何事深夜至此?”
“启禀陛下,”
王体干膝盖重重砸在金砖上,焦急道:
“贵州巡按陆献明六百里加急奏报!逆酋奢崇明、安邦彦复叛,已迫近贵阳城郊!内阁与枢武阁众臣,此刻皆齐集养心阁,恭候圣驾裁夺!”
“什么?”
朱由检猛地掀飞锦被,玄色云纹中衣瞬间绷紧。
他一脚踹翻床边的漆金痰盂,瓷片四溅,厉声喝道:
“废物!一群废物!那贵州巡抚张鹤鸣是干什么吃的?”
在明代,巡按初期为临时派遣的监察官,尚书、侍郎皆可担任此职,其主要职责是审核文卷、考核官员政绩。
而巡抚则是由都察院都御史兼任,负责一省军政、民政、文教等全面事务,是地方行政机构的内核。
到了明中后期,巡按也逐渐获得人事权、军事权和行政权,形成“大事奏裁,小事立断”的监察体系。
如此一来,巡抚与巡按常常互相牵制,如同两股势力在地方上暗中角力。
现在的情况便是,巡抚张鹤鸣还想着捂盖子,企图将此事隐瞒下来,在地方上解决;
而巡按陆献明则必须上奏朝廷,这便是明代制度所致。
但局势糜烂至此,着实让朱由检怒不可遏!
当下也顾不得深究,在早已摒息侍立的宫娥太监,急促而有序的服侍下,草草换洗更衣。
等到朱由检快速赶到养心阁时,阁内早已是灯火通明。
正殿之中,白日里新擢升的十一位阁臣已然齐聚,正压低了声音议论纷纷,气氛凝重压抑。
“陛下驾到——!”
随着王体干一声高亢的宣喝,殿内瞬间鸦雀无声。
众臣齐齐转身,朝着殿门方向躬身揖拜:
“臣等参见陛下!”
朱由检面沉似水,对众人的行礼视若无睹,径直快步走到殿中那幅由翰林院编修紧急铺展开的西南舆图前。
舆图上,朱砂勾勒的叛军路线像道狰狞的血痕,从水西,水东两面,直逼贵阳。
阁臣们面面相觑,都知陛下此刻胸中怒气翻腾,都不敢稍动。
最终还是首辅黄立极趋前一步,硬着头皮劝慰道:
“陛下息怒!贵阳军情未明,或有反复,还请陛下暂息雷霆之怒,保重龙体为要。”
“息怒?首辅让朕如何息怒!”
朱由检猛地转过身,目光直视殿中众臣:
“那张鹤鸣,在朝中也算知兵宿将!万历年间在贵州任上也曾平定苗乱!为何现在竟让奢安馀孽,再度猖獗,兵临省城之下?”
张鹤鸣即使是后来,推荐的王化贞丢弃广宁,不久之后他也因此告老还乡。
但是朝廷想着其在贵州任上颇有建树,也不计前嫌重新启用,结果没想到他接任贵州巡抚一年,就给大家捅出这么大的娄子。
英国公张维贤见状,急忙出列奏道:
“陛下!事急矣!臣斗胆奏请,夺情起复朱燮元、傅宗龙二人,速赴西南主持剿务!”
话音刚落,一旁的韩爌立刻出言反对:
“陛下!夺情起复,关乎礼法人伦,非同小可!当付部议,依制而行,岂可轻率定夺?”
此言一出,殿中气氛就更现僵硬。
清流一脉看似在执着于权限程序,而勋贵此时却面露愤然之色。
袁可立刚想开口,却被身旁的李国普以目示意,轻轻拉住袍袖。
一时间,竟无人再言。
朱由检见此情状,脸色愈发阴沉,目光如寒冰般刺向韩爌:
“韩阁老!朕白日之言,莫非忘了?尔当务之急,是办好朕交托之事!馀者,勿再多言!”
韩爌脸色一白,被这直斥噎得哑口无言,只得讪讪退下。
“陆献明的奏报说什么?”
朱由检忽然发问。王体干忙从袖中取出奏章,封皮上还沾着驿马的汗渍。
“贵阳城内粮饷暂时无忧,巡按已按律斩了三个准备逃走的千总。”
“斩得好。告诉陆献明,朕给他加衔都察院右佥都御史,让他盯着贵阳城,但凡失守,朕唯他是问。”
朱由检说完,环视殿中诸臣,决然道:
“军情如火,刻不容缓!自即日起,凡涉西南平叛的紧急军务,皆由枢武阁先行会商拟议,其流程规制,比照内阁票拟!议定后,即刻呈报朕前!”
他准备借西南战乱的机会,名正言顺地提升枢武阁地位与事权,使其真正成为自己掌军内核。
朱由检说完,目光再次落在那幅西南舆图上,声音沉重道:
“奢安之乱,绵延七载。年耗何止二百万两白银?朝廷早已不堪此负!此獠不除社稷难安!”
从1621年开始,四川永宁宣抚使奢崇明以“援辽”为名遣军2万至重庆。
假借明廷拒发军饷,且遭巡抚徐可求指责兵员老弱,遂杀徐可求等20馀名官员,攻占重庆,建国“大梁”自称梁王。
其妹奢社辉在水西起兵响应,因水西首领安位年幼,大权由其叔安邦彦掌控,二人与奢崇明形成“奢安之乱”。
初期,叛军势大,奢部占泸州、遵义,安部克毕节、安顺、龙里。
还以“明朝将改土归流”煽动云南沾益、曲靖等地土司响应。
一时之间,整个西南大地打成一锅粥。
后来明军收复重庆,秦良玉破二郎关,杜文焕克佛图关,杀奢崇明女婿樊龙,形势稍微缓解。
但贵州巡抚王三善,因为深入水西中伏兵败被杀,明军全军复没。
幸好在四川方面,朱燮元善战,击溃攻打成都的奢崇明,迫使其败退重庆,最终官军与秦良玉白杆兵等土司攻永宁。
等到奢崇明退至贵州与安邦彦合兵后,明军趁势克永宁、蔺州,叛军残部只得退守水西龙场。
此时奢崇明之子奢寅死,其年迈无能,安邦彦也愿受招抚,朱燮元于是奏请朝廷招抚,局势转好。
不料,朱燮元、傅宗龙等西南柱石,接连因丧离职守孝,西南战线陷入僵局。
养心阁内的烛火忽明忽暗,映着袁可立那张布满焦急的脸。
他快步上前,双手作揖,声音急切道:
“陛下,如今叛军已从龙场驿起兵,逼近贵阳城郊,局势十万火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