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由检听完眉头紧皱,来回踱了几步,随后猛地停下,目光扫视着殿内众臣:
“即刻拟诏!夺情朱燮元,任云贵川三省总督;辖制湖广巡抚姚宗文,傅宗龙为四川巡抚,闵洪学为偏沅巡抚。另,着张鹤鸣即刻进京述职!”
话音刚落,殿内一片寂静,唯有烛火燃烧的噼啪声。
来宗道捻着自己花白的胡须,他轻咳一声,上前一步道:
“陛下,夺情之事还需三思啊,此时强召,恐寒了天下士人之心。”
“来阁老,祖制固然重要,但如今西南乱局,十万火急,难道要眼睁睁看着贵阳城破,百姓遭殃吗?
朱燮元、傅宗龙熟知西南战事,唯有他们能解燃眉之急,此时不召,更待何时?”
黄立极站在一旁,他看了看张维贤,又望了望韩爌等人,迟疑着开口:
“陛下所言极是,只是张鹤鸣在贵州任上虽有过失,但毕竟也曾有过平乱之功,这般急召进京,是否太过仓促?”
“仓促?”
朱由检冷笑一声,走到舆图前,手指重重戳在贵阳的位置,
“叛军都已兵临城下,还谈何仓促?张鹤鸣若真有能耐,怎会让局势糜烂至此?召他回京,查问清楚,给西南百姓一个交代!”
袁可立见状,再次上前,
“陛下英明。西南军中无主,唯有尽快启用朱、傅二人,才能稳定军心,抵御叛军。”
朱由检望着殿中,喉间溢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自登基那日起,案头堆栈的奏报便没断过,辽东的狼烟、陕西的旱灾、江南的税赋,如今西南的烽火再起。
但是初登大宝,权威未立。
若随意插手地方事务,那些地方上的实权人物,背后关系盘根错节,岂是一言就能定夺的?
旨意怕是多半会在六科廊被封驳,到那时,那这新皇的颜面,可就真的荡然无存了。
至于一上来便大抓大捕,那无疑是在原本就混乱不堪的朝局中,愈发失控。
徜若杀人便能解决所有事情,那这世间倒也简单了。
如那般高压统治,恐怕只会让原本众人针对魏忠贤的矛头,瞬间转向自己。
到那时,自己或许会如那短命的泰昌帝一般仓促落幕。
如今虽然启用两人稍晚,可能会让西南百姓再遭战火,生灵涂炭,但如今的大明,就象一艘四处进水的巨轮,唯有破而后立,才有一线生机。
殿内众臣听完朱由检的话,神色各异。
只有一些清流官员,则低头沉思,眉头紧锁,显然仍对夺情之事心存芥蒂。
朱由检看着众人的反应,不再多言,只是挥了挥手:
“此事就这么定了,即刻拟诏,不得有误。朕等着朱燮元他们的捷报,也等着西南战局的转机。”
众臣见状,只得齐齐躬身行礼:
“臣等遵旨!”
等到商议完粮草调拨、驿马调度等诸多事情后,众臣躬身告退时。
朱由检忽然开口:“英国公等人留步。”
张维贤脚步一顿,他身后的梁世勋与李国桢也停住脚步,三人交换了个眼神,皆是一脸凝重。
文臣们鱼贯而出时,都忍不住回头瞥了眼三位勋贵,最终都沉默着消失在殿外。
殿门“吱呀”一声合上,隔绝了廊下的风。
朱由检缓步走到御座,他盯着张维贤胸前的麒麟绣纹,缓缓道:
“今晚之事,你们有何见地?”
梁世勋下意识缩了缩脖子,李国桢则是目光死死盯着自己的皂靴尖。
张维贤深吸一口气,猛地撩起袍摆跪倒在地:
“臣等失职,让陛下蒙羞!”
梁世勋与李国桢见状,也慌忙跟着跪倒。
朱由检拿着事关西南奏疏,指尖划过贵阳两字的朱砂标记:
“枢武阁设了三位勋贵,可不是让你们跪着领罪的。”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转厉,
“内教场昨日送来的名册,英国公看过了?”
张维贤额头抵着地面,声音发闷:
“臣臣看过了。”
“那些勋贵子弟,骑射不如边卒,兵法不及秀才,凭什么占着千总,参将的位置?西南前线尸骨成山,他们估计还在斗蛐蛐、掷骰子!”
李国桢浑身一颤,他侄子昨日还在教场与人争赌坊的契书,此刻想来,后背已沁出冷汗。
“陛下息怒。”
张维贤的声音带着颤斗,
“臣回去后定当严查,凡不胜任者,一律革去职务!”
朱由检盯着他鬓角的白发,他放缓了语气:
“明日朝议西南战事,你们要拿出勋贵的风骨来。散朝后随朕去教场,朕要亲眼看看,那些吃着朝廷俸禄的子弟,到底有几分能耐。”
三人叩首领命时,朱由检已率先站起身来走出养心阁。
等到朱由检回到暖阁时,银霜炭烧得正旺。
王承恩捧着一盏参茶进来,正见朱由检对着铜镜摘冕旒。
“英国公他们”
朱由检的声音通过珠串传来,带着些微的闷响,
“真能懂朕的意思吗?”
“陛下让勋贵入枢武阁,是想重现开国时的军功盛景。英国公历经四朝,怎会不明白这份苦心。”
自己在枢武阁安排三位勋贵、两位文臣,本意是抬升勋贵地位,平衡朝中势力。
可是今晚发生的突然事情,在养心阁内,又岂止是在说枢武阁和夺情,更是在暗暗排挤勋贵。
朱由检摘下冕旒,他望着铜镜里那张苍白的脸:
“韩爌说‘交兵部合议’时,黄立极为何不说话?那些阁臣,个个精于算计,都看着朕这个新君如何动作。
若不是西南战事逼到眼前,夺情之诏怕是又要被六科封驳。这江山,就象漏了底的船,朕每划一桨,都要担心船板会不会散架。”
王承恩躬身递上参茶:
“陛下还年轻,有的是时间修补这船。英国公他们今夜回去,定会约束族人,明日教场之上,必有改观。”
朱由检接过茶盏,热气模糊了他的眉眼。他望着碗中晃动的药影,轻声道:
“但愿如此吧!”
朱由检长叹一声,望着殿外沉沉的夜色,心中默默祈祷。
也希望朱燮元等人能不负所托,早日平定西南乱局,让这动荡的大明,能有片刻的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