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时的澄县南门,洪承畴身上的官袍只沾了些许尘土,正骑在青骢马上准备进城。
张应昌穿着铠甲,快步迎上来:
“巡抚大人,县衙已经拿下,郑彦夫束手就擒了。”
洪承畴点点头,刚要催马进城,却见张应昌欲言又止,眉头微微一挑:
“还有事?”
张应昌拱手道,
“启禀大人,郑彦夫说,郑二等人带着些人从东门逃了。”
“意料之中。”
洪承畴淡淡道,朝身后的传令兵挥挥手,
“去东门告诉贺人龙,立刻带骑兵追击,别让他们跑进黄河滩。”
等到传令兵骑着快马赶到东门时,只见城门大开着,地上的马蹄印、车辙印杂乱地伸向远方。
沿途还能看见,散落着些许铜钱,众多流民正蹲在地上争抢,被其一脚踹开。
“贺将军呢?”
传令兵勒住马,高声问道。
一名军士急忙指了指东方道:“将军带着骑兵追出去了!”
然后立马投入争抢中。
传令兵抬头望去,东方的地平在线,隐约能看见骑兵扬起的烟尘。
而在黄河岸边的风正烈,卷着水汽拍在人脸上。
郑二等人奔到滩涂时,裤脚早已被泥水浸透,靴底沾满湿滑的河泥。
浊浪拍打着岸边的卵石,发出“哗哗”的轰鸣,河面蒸腾的雾气里,隐约能看见对岸的黄土塬。
“打开羊皮筏子!”
郑二扯着嗓子喊,他经过长时间的驾车,汗水已经浸湿全身。
而亲信立刻扑向一辆马车,掀开油布的瞬间,百馀个鼓胀的山羊皮浑脱滚了出来。
正是西北河道上最常见的羊皮筏子。
李天成翻身下马,鸳鸯战袄的下摆扫过滩涂的积水,溅起一串水花。
他看着那些皮囊,突然拍了拍郑二的肩膀:
“郑兄弟这后手,真是让人佩服。”
郑二抹了把脸上的水汽,咧嘴一笑,露出两排黄牙:
“在这澄城混了半年,要是连条退路都没备好,早成官军刀下鬼了。”
说话间,流寇们已经七手八脚地将羊皮筏子组装好,推入浅滩,皮囊碰到卵石发出“咚咚”的闷响。
“驾!”
贺人龙的骑兵终于追到岸边,马蹄踏过湿泥溅起半尺高的水花。
他勒住马缰,望着滩涂上的羊皮筏子,指节攥得发白:
“郑二!你以为逃到黄河就能活命?”
郑二已经踏上筏子,他扶着木架大笑:
“贺将军留步!岸上的骡马财物,就当我等送将军的贺礼!”
筏子被水流推着往河心漂去,他的声音在风里渐渐散了,只馀下皮囊划过水面的轻响。
这时副将打马上前,看着阴沉的脸色的贺人龙,正盯着岸边百多头骡马发愣,说道:
“将军,这可如何是好?”
贺人龙盯着那些渐渐远去的筏子,突然从牙缝里挤出几句话:
“我等不是把流寇全杀了吗?”
副将闻言猛地抬头,见贺人龙的目光扫过滩涂边缩着的流民。
那些人是被流寇裹挟来的百姓,此刻正抱着脑袋瑟瑟发抖。
副将打了个寒噤,慌忙躬身:
“卑职明白!这就去办!”
深夜的澄城县衙大堂的灯火通明,当贺人龙提着个血淋淋的麻袋走进来时,正撞见众将围着张应昌道贺。
“贺将军回来了?”
张应昌转过身,笑容里带着几分得意,
“听说追了几十里地,战果如何?”
贺人龙将麻袋往地上一摔,“咚”的一声,麻袋里滚出颗头颅。
他朝着首位的洪承畴拱手,甲片碰撞声里带着沙哑:
“卑职幸不辱命,流寇尽数剿灭。”
洪承畴身上的官袍换了件新的,正翻看军报,闻言眼睛都没抬,只淡淡颔首:
“入列吧。”
等到众将站定,洪承畴将军报合上,目光扫过堂下,各色身影在灯火里错落,却都敛声屏气。
他缓缓开口:
“此战大获全胜,诸位之功,本官会如实上奏朝廷。”
“皆赖巡抚指挥若定!”
众将齐齐躬身,甲胄碰撞声震得梁上的灰尘簌簌掉落。
洪承畴微微颔首,指尖在案上轻叩:
“将那投降的逆贼带上来。”
两名军士立刻将郑彦夫推了进来。他身上的锦袍被撕成了条缕,发髻散乱地垂着,脚踝上的镣铐拖在地上,发出“哗啦”的声响。
见了洪承畴,他“噗通”跪倒,膝行两步想抓住案脚,被军士立马按住:
“大人饶命!小人愿招出所有同党!”
洪承畴连眼皮都没抬:
“推出去斩了。”
“饶命啊——”
郑彦夫的哭喊被拖出大堂,没多久就传来一声惨叫。
片刻后,行刑官捧着个木盘进来,盘里盛着颗头颅,发丝还在滴着血:
“启禀大人,行刑完毕。”
“腌好送往兵部报捷。”
洪承畴的声音没有丝毫波澜,
“流寇中小旗以上的降卒,尽数处决。”
堂下众将心里都是一凛,谁也没想到这文官出身的巡抚竟如此狠绝。
“延绥镇正与察哈尔部对峙,陛下命我统筹陕西军务。”
洪承畴站起身,袍角扫过案上的卷宗,
“侯将军与杜将军各领两千兵马,沿西,北两路清剿流寇,为首者格杀勿论。”
“谨遵巡抚号令!”
众将齐声应道,声音里添了几分敬畏,再也没有当初在西安时讨要的情形。
洪承畴摆了摆手:
“都下去歇息吧,军需官已备了酒食。”
众人退下后,董学礼快步走进来。
他穿着件灰布袍子,手里攥着张帖子,神色局促:
“大人,澄县的士绅递了帖子,说要讨回被逆贼抢去的财物。”
“讨回?”
洪承畴冷笑一声,走到窗边望着外面的夜色,
“我等拼着性命平叛,军饷都没着落,他们倒想着拿回财物?”
“可那些士绅……”
董学礼搓着手,
“不少人在西安府有关系,万一上告……”
“让杨都察来处理。”
洪承畴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
“我只管军务,民事自有专人负责。”
说罢转身朝后堂走去,袍角在青砖地上拖出浅痕。
为了这场仗,他已三天没合眼,如今大捷在手,该好好写份捷报,这不仅是给朝廷的交代,更是给那些质疑者的回击。
后堂的灯火渐渐暗了,只馀下案上的捷报草稿在夜风里轻颤。
窗外的血腥味还未散尽,在县衙鲜红灯光的映亮了半条街,檐下的灯笼被风吹得摇晃,将侍卫人影投在斑驳的朱漆柱上,忽明忽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