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冲到离城墙五十步远时,张应昌突然顿住脚步。
眼前的景象让他倒吸一口冷气,地上的尸体堆得快有半人高。
有的是穿着破烂短打的流民,有的是披甲的明军,血流成河,连脚下的土地都变成了暗褐色,踩上去“噗嗤”作响。
“你!”
张应昌一把抓住身旁副将的衣袍,勒得对方脖颈发红,
“立刻集合标营五百弓箭手!三十息内朝我正前方齐射五轮,之后分左右两翼,往城墙垛口猛射!”
“是!”
副将的声音带着颤音,转身就走,不敢眈误片刻。
张应昌又朝身边家丁大喊:
“小子们!老子平时给你们的饷银、棉衣,够不够厚实?”
这群巡抚标营的亲军,本就比边军吃得饱、穿得暖,此刻个个红着眼嘶吼:
“将军别说了!俺们跟你冲!”
不等张应昌说出“先登者连升三级”的赏格,有些家丁就举着盾牌往前冲去,带着几分决绝。
张应昌愣了愣,随即朝刚集合好弓箭手的副将吼道:
“射准点!要是误了老子的人,仔细你的皮!”
“末将遵命!”
副将扯着嗓子应道,猛地吹响胸前的铜哨。
“放箭!”
五百支箭矢同时离弦,象一片黑云朝城头压去。
城墙上正挥舞长刀督战的流寇,还没来得及喊出“顶住”,就被箭雨穿透了胸膛,有的四肢被射还在抽搐;
那些穿着单衣的流民流寇,更是被箭矢射得象筛子,惨叫声此起彼伏。
五十名家丁趁此时机冲到城墙下,他们举着盾牌挡住零星射来的流矢,手脚并用地攀爬云梯。
即便被流矢射中擦伤,却没人敢停,因为他们也明显感觉城头上,流寇的抵抗明显弱了下去。
“杀!”
第一个爬上城头的家丁嘶吼着,挥刀劈倒身边的流寇。
那流寇刚被箭射穿肩膀,正捂着伤口哀嚎,冷不防被砍中脖颈,脑袋“咕噜”一声滚到垛口边,眼睛还圆睁着。
后续的家丁纷纷登城,他们踩着流寇的尸体往前推进,刀光剑影里,流寇的抵抗越来越弱。
有的流寇扔下刀跪地求饶,却被家丁一脚踹翻砍翻在地。
当张应昌登上城墙时,家丁们正和明军主力汇合,流寇被打得连连后退,不少人失足从城头坠落。
一名家丁举着染血的长刀朝他喊道:
“将军!咱们拿下城头了!”
张应昌按捺住心头的狂喜,朝身边的传令兵吼道:
“快去向巡抚报捷!就说标营已登城,正在肃清残寇!”
“遵命!”
城墙下的鼓声还在响,只是此刻听在明军耳里,竟有了几分凯旋的意味。
澄县东门的流寇队伍正攒动着,南门传来的鼓声突然变得急促,像重锤砸在每个人心上。
这鼓声绝不是好兆头,郑二猛地转过身,盯着李天成身后的妇人,眉头拧成个疙瘩:
“李百户,你怎么还带着个婆娘?这是突围,不是游街!”
那妇人穿着件半旧的青布襦裙,裙摆沾了些尘土,脸色却比前些日红润许多。
她怀里的小童紧紧攥着她的衣角,听到郑二的话,怯生生地往她身后缩了缩。
妇人慌忙抬头看李天成,眼里满是焦灼。
李天成却笑了笑,拍了拍腰间的佩刀,鸳鸯战袄上的甲片叮当作响:
“无妨,她娘俩不占地方。”
说罢朝身后挥挥手,马夫立刻把一辆装着干草的驴车赶过来,小心地扶妇人母子上了车。
郑二看得直皱眉可城墙上的喊杀声越来越近,哪里还容得他细问。
他拔出弯刀,刀刃在日头下闪着冷光,朝众人吼道:
“都听见南门的鼓声了?官军已经破城了!他们能驱赶流民攻城,咱们要是投降,指不定会被剁碎喂狗!”
“二首领别说了!”
一个骑着马的流寇嘶吼着,矛尖还沾着干涸的血渍,
“拼了这条命,也得冲出这鬼地方!”
“对!跟他们拼了!”
众人纷纷应和,有的举起砍刀,有的攥紧拳头,眼里的恐惧渐渐被狠厉取代。
“开门!”
郑二猛地挥手,弯刀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
城门“吱呀”作响地被拉开,城外的明军正攀着云梯往上爬,冷不防见城门大开,顿时愣住了。
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郑二已经跳上一辆驴车,扬鞭抽在驴身上:
“驾!冲出去!”
驴车“哒哒”地朝城外冲去,车轮碾过明军的尸体,溅起一片血污。
后续的流民、马队紧随其后,有的挥舞着木棍驱赶拦路的明军,有的直接从攀爬的明军身上踩了过去。
“快闪开!”
一名流寇嘶吼着,举着斧头劈向挡路的明军。
那明军刚从云梯上跳下来,铠甲还没系紧,就被劈中肩膀,惨叫着滚到路边。
贺人龙正在东门督战,他穿着铠甲,甲片上的纹路被血渍糊住。
见流寇从东门突围,他突然拍了拍大腿,大笑道:
“洪巡抚果然料事如神!早说留着东门当活口,这群贼寇果然往这儿钻!”
他立刻朝副将吼道:“带山丘两侧埋伏的三百骑兵跟我追!一个也别放跑!”
马蹄声“哒哒”响起,明军骑兵象一阵狂风卷了下来。
郑二驾着驴车在前头狂奔,里面装着的银锭偶尔滚出来,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他回头望了一眼,见骑兵越来越近,突然从怀里掏出个哨子,“咻”地吹了一声。
流寇两侧大队中,突然冲出几队流寇,手里举着砍刀朝骑兵扑去。
可他们哪里是正规骑兵的对手?
明军骑兵的长矛一扫,就象割麦子似的把人扫倒一片。
李天成骑着马护在驴车旁,见骑兵越来越近,急得朝郑二喊道:
“不行!咱们的车马跑不过战马!再这样下去,迟早被追上!”
郑二的脸被迎面而来的风吹得通红,他死死攥着缰绳,指节发白:
“慌什么?我早有准备!”
说罢朝身后挥挥手,
“把最后那辆马车的门打开!”
两名流寇慌忙跳上马车,“哗啦”一声拉开木闩。
车厢里的铜钱、碎银顿时倾泻而下,阳光照在银钱上,晃得人睁不开眼。
“是银子!”
追赶的明军里有人嘶吼着,猛地勒住马,战马立刻立马而起,他却顾不上安抚,翻身下马就去抢地上的银锭。
“这是我的!别抢!”
另一名明军也跳下马,怀里的长枪“哐当”掉在地上,双手在地上乱抓。
眨眼间,追在最前面的骑兵竟乱成一团,有的为了块碎银互相推搡,有的干脆趴在地上往怀里塞铜钱。
贺人龙气得脸色铁青,扬鞭抽在一名抢银子的骑兵背上:
“一群废物!追人!”
可骑兵们被银钱勾住了魂,哪里肯听?
有的甚至把银锭塞进铠甲缝隙,才磨磨蹭蹭地翻上马。
就这片刻的耽搁,郑二等人已经跑出老远。
驴车在土路上颠簸着,车轴发出“咯吱”的呻吟,却依旧不敢放慢速度。
李天成回头望了一眼,见明军骑兵重新追上来,却被拉开很远。
不由得松了口气,这郑二看着粗鲁莽撞,倒还有些鬼点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