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由检自觉对此案处置已算无遗策,步步为营,究竟何处出了纰漏,竟引来这登闻鼓响?
就在其苦苦思索间,只见王承恩此刻跑的满头大汗,气息还没喘匀便扑倒在地,大声说道:
“陛下!那敲响登闻鼓之人,乃浙江馀姚生员黄宗羲。说其父是原御史黄尊素,死于京狱实乃奇冤。今魏阉虽伏法,然当日行凶构陷的锦衣卫众人,为何不见陛下下旨严惩?”
说到这里王承恩抬头看向朱由检,咽下唾沫,小心翼翼的说道:
“此刻…此刻他正头顶《大诰》,于鼓前声嘶力竭!都察院诸御史闻风而动,已在鼓下聚集。阁老们……阁老们正竭力安抚,然群情汹汹……”
“黄——宗——羲?!”
当朱由检听到这三个字时,如遭雷击!“噔噔噔”连退数步,颓然的跌坐在御座之上!
“陛下!老臣…老臣对此事毫不知情啊!绝非臣等指使!陛下明鉴!”
叶向高见状,魂飞天外,他心中冤屈万分!
前番才与天子达成默契,没想到打脸来得这么快。
不知是何人设计陷害自己?不知自己今日陛见,刻意选在此刻,这不是存心给自己找晦气吗?
朱由检面色铁青,良久,方从牙缝中挤出一丝声音:
“叶卿,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此恨岂是轻易能消?”
朱由检说完,疲惫地挥挥手,
“朕知此事与你无干,朕信你。你速去传朕口谕,命那黄宗羲即刻停手,不得再击登闻鼓!朕随后便到。”
“老臣遵旨!谢陛下明察!”
叶向高如蒙大赦,长舒一口浊气,在儿子叶成习的搀扶下,跟跄起身,仓皇向殿外奔去。
待叶向高身影消失在殿门之外
“啪嚓——!”
只见朱由检猛地抓起面前盛满酒的玉杯,狠狠砸向跪伏在地的许显纯,正中其肩,酒液与碎瓷四溅。
“废物!一群废物!朕养你们有何用?”
朱由检说完,猛地从御座起身,“蹬蹬蹬”几步便冲下走去。
“嘭!嘭!”
两声闷响,盛怒之下的朱由检,毫不留情的朝着跪地的田尔耕、许显纯二人,一人一脚狠狠踹去。
“陛下息怒!”
田、许二人猝不及防,被这一脚踹得向后翻滚,重重撞在身后的宴案之上,一时间杯盘碗盏滚落遍地。
田尔耕、许显纯二人被踹翻在地,顾不得疼痛,急忙翻身跪正,额头重重磕在地上,连声告罪:
“陛下息怒!臣等万死!”
殿中那些内侍被吓得魂不附体,齐刷刷匍匐在地,瑟瑟发抖。
朱由检胸中怒火翻腾,目光扫过那些徨恐不安的内侍、乐工,厉声喝道:
“无关人等都给朕滚出去!”
那些乐工、传膳太监连滚带爬,争先恐后地涌出殿门,唯恐慢了一步便遭池鱼之殃。
“田尔耕,你还记得之前你在乾清宫向朕如何保证的,现今出如此大的乱子,你作何解释?”
说完,他又转向面如死灰的许显纯说道:
“许显纯!当初你在诏狱那股狠劲哪里去了,竟能让一个十九的弱冠书生,闯过重重关隘,跑到午门之下敲响这登闻巨鼓!你这锦衣卫当得‘称职’啊!”
说完还不解气的朱由检,又每人赏了一脚,这才气喘吁吁地随意找个地方坐下。
“砰!砰!”
田、许二人不敢闪避,硬生生受了这脚,闷哼一声,又强忍痛楚跪稳。
别看这登闻鼓这种制度,平日里形同虚设,但是在魏阉案馀波未平朝野瞩目之际,却成了绝佳的舞台!
那些被自己以雷霆手段逼得吐出多年赃款的勋贵朝臣,表面虽不曾抱怨,反而还大家齐声夸奖,心中焉能不怀怨怨恨?
尤其是那些表面清流,更是喜欢用“祖宗成法”为利器兴风作浪,如今逮住这天赐良机,岂肯善罢甘休?
只怕如果自己不能做出一个合理的判决,自己在那种真正忠贞有为之臣的眼中,也不过是天启 2号,又怎么能再聚起大势来?
没想到自己自登基以来,已经战战兢兢,每一步都反复斟酌,生怕行将踏错,没想到竟然在这青年手中翻车。朱由检心中懊恼不已,双手不自觉地握紧。
“陛下!”
许显纯见朱由检面色阴晴不定,再想到陛下为保自己等人所做的事情。
顿时一股悲愤直冲脑门,他猛地抬起头,双目赤红,决然道:
“罪臣万死难辞其咎!黄尊素确是死于臣手。陛下待臣恩重如山!臣愿以一命抵一命!平息众怒,绝不敢再累及陛下圣名!”
朱由检正自恼恨二人无能,听到许显纯这慨然赴死的话,不由得心头一震,重新审视起脚下这名昔日酷吏。
生死之间有大恐怖!此人能在绝境中迸发此等决绝,倒也算得上一号人物!
名实之辨,存乎一心;取舍之道,贵在权衡。
朱由检原本还想着“弃车保帅”之策,此刻见到许显纯主动请死,反倒生出几分不忍。
他缓缓起身,走到许显纯面前,居高临下,缓缓说道:
“放心。朕既然答应保尔等性命,就断无食言之理!”
许显纯闻言,心中一松一股暖流涌上,哽咽道:
“陛下!”
朱由检却俯下身,凑在许显纯耳边密语数句。
只见许显纯一边听着,一边不时地点头,脸上的表情也变幻的十分有趣,当听完之后,他深深吸了口气,掷地有声道:
“陛下,微臣绝不让陛下再失望。”
说完许显纯,就在田尔耕不解的目光下,磕头行礼,然后站起身来,大步朝外走去,自带一股气势。
朱由检目送其离去,转而看向仍跪伏在地的田尔耕,声音已恢复了平稳:
“起来吧,好歹也曾是锦衣卫都指挥使,如此狼狈,成何体统!”
朱由检负手而立道“整肃衣冠!随朕移驾午门,莫要在天下人面前,堕了朕的颜面!”
“臣遵旨!”
田尔耕还在思考时,听见朱由检这么说,不敢怠慢,慌忙爬起,迅速整理好凌乱的飞鱼服,紧随朱由检之后,踏出了这片狼借的养心阁。
宫阙重重,午门外的风暴,正等着这位少年天子去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