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平二年深秋,丹阳的空气中已带上了凛冽的寒意。曲阿城头,刘备与刘繇联军大营灯火通明,与对面孙策军大营的星火遥相对峙,一种大战前的压抑宁静笼罩着荆溪两岸。
孙策军主帐内,炭火噼啪作响,却驱不散孙伯符眉宇间的焦躁。他猛地将一份绢帛拍在案上,力道之大,令杯盏齐鸣。
“周昕!纪清!跳梁小丑,竟敢屡屡犯我后方!”他低吼着,如同困于笼中的猛虎,“程公虽已击退周喁于宛陵城下,然彼等动向不明!若其不顾伤亡,绕过宛陵,北窥芜湖,断我粮道,则大势去矣!虽舅父(吴景)善守,朱君理亦在溧阳可为策应,然我军主力在此与刘备僵持,若粮道长期受胁,军心必乱!公瑾,不如先回师,以雷霆之势扫清此患,再图曲阿!”
周瑜相较于孙策的躁动,显得沉静如水。他缓缓拾起军报,目光扫过“周喁受挫”、“贺齐引军不知所踪”等字眼,指尖在地图上蜿蜒的荆溪水道上轻轻敲击。
“伯符所虑,正是持重之言。”周瑜的声音平稳,带着抚慰与思虑,“吴中郎坐镇芜湖,扼我江北粮道之咽喉;朱校尉守溧阳,抚慰地方,稳固腹地;程公更稳坐宛陵,如定海神针。此三城互为犄角,纪清、周昕纵有奇谋,急切间亦难撼动。然,诚如伯符所言,我军主力久困于曲阿坚城之下,若粮道始终悬着一把未曾落下的利剑,确非长久之计。回师稳固根本,廓清后方,乃必然之选。”
他话锋一转,站起身,修长的手指精准地点在荆溪西岸丘陵:“然,刘备、鲁肃非庸人,太史慈亦乃世之虎将。我军若退,彼必来追。与其被动挨打,不如“他的手指重重一顿,“借此退兵,行诱敌歼敌之策!荆溪西岸此地,河道狭窄,水浅林密,正可设伏。义公、公覆二位老将军可伏于两岸,伯符你亲为诱饵。待敌军追入彀中,伏兵四起,纵不能尽灭刘备,若能重创其追兵,擒斩太史慈这等大将,则不仅能安然回师,更能令刘备胆寒,一举扭转丹阳战局!我军可多布疑兵于林外,广立旗帜,使其难以判断我军虚实。再令公覆多备柴草、硝石,若战事顺利,可借秋冬之风,纵火助势,即便不能烧敌,亦可乱其阵型,屏蔽其目。
孙策闻言,眼中精光暴涨,焦躁尽去,取而代之的是猎人布下陷阱时的锐利与期待。“妙!公瑾此计,深合我意!就在这荆溪之畔,送刘玄德一份大礼!传令:大军明日拔营,做出急返溧阳、与朱治将军汇合之象!”
同一片夜空下,曲阿联酋军大营望楼之上,鲁肃迎风而立,宽大的衣袍在夜风中猎猎作响。太史慈按剑立于其侧,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对岸看似如常的敌军水寨。
脚步声自身后响起,刘备与刘繇并肩行来,身后跟着刘繇部将樊能、陈横、沉衡,以及太史慈麾下的许耽、章诳。
“子敬,夜观天象,可有所得?”刘备温言问道。
鲁肃回身施礼,神色凝重:“主公,正礼公。肃非观星,而是在观水、观鸟、观人。”他指向对岸,“敌军水寨灯火虽明,但巡哨舟船往返频率较前三日快了一倍,此乃心浮气躁之象。且今日黄昏,可见对岸林鸟惊飞不落,非是寻常。”
此时,许耽上前一步,抱拳道:“军师明鉴!末将与伯信乃丹阳本地人,对荆溪水道了如指掌。孙策若西撤往溧阳,必经荆溪西岸那片丘陵林地。彼处河道于此收窄,秋冬水浅,岸边滩涂泥泞,不利骑兵弛骋,林中却极利伏兵藏匿!”
章诳接口,语气肯定:“若周瑜欲设伏,此地乃不二之选!”
鲁肃眼中赞赏之色一闪而过,他走到早已铺开的地图前,手指精准地点在荆溪西岸丘陵:“二位将军之言,正与肃之推断不谋而合!孙策、周瑜,欲行诱敌深入、半途而击之策。“
樊能闻言,立刻请战:“玄德公!鲁校尉!末将愿为先锋,必破此伏!”
鲁肃却摇了摇头,目光扫过众人,最终落在沉吟的刘备身上:“主公,彼设伏,我知之。若不入彀,其计自破。然,若任其安然退去,集成力量,则泰明在南线压力倍增,我军前功尽弃。故,此战,追,必须要追,然非莽撞之追,乃‘知而故入,破伏败敌’之追!”
他随即部署:
“伯勇(樊能字)将军,烦请你率本部为第一阵,伴作中计急追,吸引敌军伏兵注意。”
“子平!”
“末将在!”年轻的别部司马沉衡应声出列。他因之前作战勇猛、表现出色,已被擢升为别部司马,统领的正是原张英将军麾下集成后的部队。这些士卒多为丹阳本地人,哀兵之气未消,又感念沉衡带领他们复仇,士气颇为高昂。
“你率本部并子义先遣营精锐,多备强弓劲弩,沿荆溪支流潜行,占据缺省战场外翼高地,监视敌军动向,一旦伏兵出现,以弓弩复盖,扰其阵脚!“
“子义将军!”
“慈在!”
“你统丹阳兵主力,以仲坚、伯信为左右翼,子正(陈横字)将军部为中军支撑,为第二阵。一旦接战,不必急于求胜,依托地形,步步为营,缠住敌军伏兵主力!”
“叔至,你率白毦兵护卫主公与肃,坐镇后军,非到万不得已,不可轻动。”
“文向,领你本部,随子义将军前出,听候调遣,专司应对敌之锐卒。”
鲁肃最后看向刘备与刘繇,沉声道:“此战,意在挫敌锐气,迟滞其行军,非在毕其功于一役。诸将务必协同,谨慎行事!”
部署已定,诸将领命而去。鲁肃却单独留下太史慈,指着地图上荆溪的一条细小支流低声道:“子义,若战事胶着,你可分遣数百敢死之士,由此潜行而上。此处水浅岸陡,敌军必不设防。若能绕至其伏兵之后,即便不能破敌,鸣鼓呐喊,亦足令其腹背受敌,动摇军心。“太史慈心领神会,点头称善。
翌日清晨,浓雾弥漫荆溪。孙策军沿西岸向溧阳方向撤退,队伍显出几分刻意营造的“混乱“。
樊能牢记军令,率部疾追,很快越过一处浅滩。沉衡则率部借雾霭与芦苇掩护,沿支流占据侧翼高地。
当樊能部大半渡滩,队形拉长之际,两岸密林战鼓轰鸣!鼓声未息,林中已是梆子急响!韩当、黄盖伏兵齐出,前排刀盾手俯身持盾,后排长矛如林探出,更有弓手隐于其后,箭雨倾泻,瞬间将樊能部截为两段!
“结阵!御敌!“樊能大吼,部下奋力抵抗,滩头阵线岌岌可危。
关键时刻,高地上沉衡举旗厉喝:“放箭!“
霎时间,矢如飞蝗从侧翼扑向韩当部后阵。不待敌军反应,沉衡已亲执长戟率部俯冲而下,直插敌军侧翼。
“丹阳儿郎,随我杀敌!”一声暴喝如惊雷炸响。太史慈的主力到了!许耽、章诳如同回到主场,各率本部,并不直冲内核战场,而是沿着荆溪岸边复杂的地形,左右包抄。许耽部士卒善于山林作战,在林木间跳跃腾挪,专攻敌军薄弱之处;章诳部则更熟悉水情,部分军士甚至涉入齐腰的河水,从意想不到的角度向岸上的黄盖部发射弩箭。
陈横指挥所部,则以坚实的盾阵缓缓推进,稳住了联军的中军战线。
孙策见伏兵受制,亲率骑兵从浅滩突击。“孙策休狂!“徐盛率敢死之士涉水阻击,泥泞河滩遏制了骑兵锋芒。
水战同时爆发,蒋钦率领的水师顺流而下,试图冲击联军侧翼,被严阵以待的陈到率联军舟师拦截。狭窄的河道上,双方战船猛烈冲撞,船头包铁相互撞击发出巨响。两船相接处,士卒们奋力掷出钩拒,死死扣住对方船舷,随即跃帮接舷,在摇晃的甲板上展开血腥搏杀。弓弩手在船舷后频频施射,密集的箭矢带着破空声飞向敌船。
太史慈立于帅旗下,他目光锐利,早已看出孙策中军护卫虽严,但为保护帅旗,阵型转动间略显凝滞,这正是其他方向的机会。他深吸一口气,长弓如满月般张开——就在箭将离弦的刹那,异变突生!
一面巨大的橹盾自孙策身侧猛地竖起,精准地护住了掌旗官周身!几乎同时,三面稍小的旁牌也在帅旗左右展开,彻底封死了箭矢的来路。
“啧!”太史慈眉头微蹙,弓弦微振,雕翎箭化作一道虚影——
“夺!”
箭簇深深钉入橹盾正中,尾羽因馀劲剧烈震颤,却终究未能穿透这特制的厚盾。
孙策在重重护卫中朗声长笑:“太史子义!策早防着你这一手!”
周瑜在后方望楼上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他注意到联军各部进退之间,旗号呼应严密,尤其是太史慈本部与沉衡、徐盛等部之间的协防转换,流畅异常,显是平日操练有素,绝非仓促联军所能及。见战机已失,当即下令鸣金。
清脆的锣声响彻战场,孙策军闻令,各部交替掩护,向西退去。太史慈见敌军阵型严整,无机可乘,亦果断下令止步,依托河道转入防御。
残阳映红荆溪,战场渐归沉寂。
孙策立马高坡,脸色阴沉。周瑜轻叹,目光扫过下方且战且退、却阵型不乱的丹阳兵阵:“不想刘备竟能将丹阳兵运用至此等地步!这些丹阳劲卒本就悍勇,如今得了地利,更是如虎添翼…“他话语微顿,视线落在那支正从侧翼有序撤出的部队上,“更奇者,是那无名小将。昔日樊能麾下一冲阵莽夫,如今竟也晓畅机变,进退有度了。
他转回头,看向孙策,语气沉凝:“刘备用人,不拘一格至此。伯符,纪清在南线,恐怕亦在用类似手段收拢人心啊…“
联军大营,气氛则相对缓和。刘繇对刘备拱手:“若非玄德公与子敬先生洞若观火,樊能将军危矣。”此战虽未竟全功,但联军各部在太史慈统一指挥下协同作战,尤其是陈横部的稳健表现,让刘繇看到了联盟的力量。
鲁肃对刘备低语:“此战,挫孙策锐气,迟其归期,已达成战略所求。保主力,然其&039;诱敌设伏&039;之策被破,锐气已堕。,将士用命,联盟之信已立。南线泰明处,时机将更趋成熟。观陈横将军,临阵不乱,调度有方,确是可造之材。“
暮色渐深,荆溪上的硝烟终于被晚风涤净,只馀粼粼波光映着两岸尚未熄灭的馀烬。
太史慈沿着河岸缓辔而行,视图着各部伤亡。徐盛正带着医匠为伤兵包扎,沉衡则指挥着士卒收敛袍泽遗体。丹阳兵们虽面带疲色,眼神却比往日更加沉毅——经此一役,他们已从陶谦的旧部,真正变成了刘备麾下能打硬仗的劲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