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平二年秋末,丹阳南部。
周昕于歙县重树义旗的消息,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丹阳郡南部激起了巨大涟漪。最先响应的是西面的黟县。当地豪强与曾在周昕麾下任职的故吏,感念其昔日恩德与清名,竟自发组织起来,驱逐了周尚委任的县令,开城迎接周昕派去的使者。黟县的归附,不仅为义军提供了稳固的西翼,更向所有人证明了周昕在丹阳郡深厚的民心与号召力。
望楼之上,纪清与周昕并肩而立,看着下方由贺齐操练的、日益壮大的军阵。
“民心可用,大势在我。”纪清微笑道。
周昕颔首,目光欣慰中带着决然:“皆因袁术不得人心,方有今日之景。”
此时,一身戎装的周喁大步登上望楼,抱拳请命:“兄长!纪先生!黟县已定,我军后顾无忧。请允我为先锋,东出切断泾县与南面陵阳的联系,孤立泾县,为我大军北上打开信道!”
纪清赞许道:“周将军此策甚善。拿下泾县,则我军在丹阳南部便有了立足北上的坚实支点。”他再次叮嘱,“然程普老练,必在北上要道设防,将军克城之后,当以稳固防线,探查敌情为首要。”
周喁领五千精锐自歙县誓师北上,兵锋直指青弋江畔的泾县。他用兵果决,深知兵贵神速之理。大军开拔之初,他便遣出一支五百人的轻兵,由麾下一名心腹曲军侯率领,不走官道,专拣山间捷径,日夜兼程,其使命便是抢先控制住泾县以南、通往陵阳的各处道路与险要隘口。
这支偏师不负所望,如神兵天降般出现在南路守军面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克了两处戍守力量薄弱的哨垒,彻底切断了泾县与南面陵阳守军之间的联系。消息传回,周喁心中大定,再无后顾之忧,遂亲率主力大军,直扑泾县城下,将城池四面围定。
泾县守军虽惊不乱,试图凭借城防工事固守待援。城头箭矢如雨,滚木礌石纷纷砸下,给初次攻坚的义军造成了不小的伤亡,攻势为之一挫。
周喁于阵前见状,怒火中烧,他一把扯下披风,露出精悍的甲胄,手持长枪,厉声高呼:“二三子!随我破城!为周氏雪耻,就在今日!”言罢,竟亲自提起一面盾牌,投身于攻城士卒之中,沿着云梯向上猛冲。
主将身先士卒,其悍勇瞬间点燃了全军士气。义军将士见主将如此拼命,无不血脉贲张,发出震天动地的呐喊,攻势陡然加剧。周喁武艺高强,在城头垛堞间闪转腾挪,长枪如龙,接连刺翻数名守军。混战中,他一眼瞥见正在城楼指挥的守城校尉,当即大喝一声,如猛虎般扑将过去。那校尉措手不及,被周喁一枪刺穿胸甲,当场毙命。
主将阵亡,守军瞬间大乱,斗志崩溃。义军趁势猛攻,终于一举捣破城门,大军如潮水般涌入城内。不过两日,泾县城头便换上了“周”字大旗。
就在周喁攻克泾县的同时,因道路被断而孤立无援的陵阳,在贺齐率军兵临城下后,守军斗志涣散,很快便开城投降。贺齐遂引军至泾县与周喁会师。
连克两城,义军声势大振。入驻泾县县府后,周喁即刻召集贺齐等将进行军议。他意气风发,指着地图道:“公苗,如今丹南已定,宛陵震动,正当乘胜北上,与那程普老儿决一死战,直捣周尚老巢!”
贺齐谨慎提醒:“周司马,程普用兵稳健,必在北上要道严阵以待。我军新合,未及休整,不如暂固守泾县,与敌周旋,待其露出破绽……”
“兵贵神速!”周喁不以为然,“程普若来,我正欲杀他为兄长报仇!探马报其前锋已出,正可半途击之!”
两人争执不下时,探马送来情报,称程普一部正向泾县方向移动,兵力似乎不多。周喁听闻后不再理会贺齐劝告,决意主动出击。
在周喁点兵之时,纪清与周昕立于泾县城头,望着下方喧闹集结的部队,眉宇间皆有一丝隐忧。
“三将军锐气太盛,恐为程普所乘。”纪清低声道,目光扫过校场中一名如同铁塔般肃立的将领——正是自会稽一路追随而来,被纪清安排至周昕麾下任军侯的董袭。
周昕闻言,亦是叹息:“我这三弟……唉,纪先生,当初在会稽,你我将元代安排至我麾下,本意便是借其勇武,与三弟互为犄角。如今看来,此策正当其时。”
纪清点头,沉声道:“府君,当以军令,命元代引一千精锐为后军,尾随策应。他既心向我义兄,更知我军大局,必能领会此中深意——非为掣肘,实为保全。”
周昕深以为然,立刻唤来董袭。
“元代,”周昕面色凝重,“仁明此去,凶险难料。我予你一千精锐,尾随其后。若其战事顺利,你便按兵不动,为其后援;若其遇伏或有失……”周昕顿了顿,声音愈发沉肃,“不惜代价,护他周全!此非仅为我周氏私情,更为我丹阳义军存续之机,你可知晓?”
董袭抱拳,声如洪钟:“末将明白!府君与纪先生放心,有董袭在,必不使周司马有失!”他目光坚定,这不仅是对周昕的承诺,更是对将他引荐至此、并寄予厚望的纪清的回报。
周喁求战心切,催动大军自泾县而出,欲渡青弋江北上。五千人的队伍行进迅速,抵达青弋江西岸的渡口时,队形已拉长。前军已乘船筏、涉浅滩,登上了东岸,中军尚在江心奋力逆着自南向北的江水艰难泅渡,后队则拥挤在西岸,等待过江。
就在这大军半渡,兵力分散的致命时刻,对岸(东岸)的芦苇荡与西岸侧后的林地里,同时响起了震天的战鼓与号角!
“杀——!”
程普的主力伏兵尽出!东岸的伏兵猛攻刚刚登陆、立足未稳的义军前锋;西岸的伏兵则从侧翼狠狠撞入等待渡江的后队。程普的算计极为歹毒——他不仅要歼灭已过江的前军,更要将周喁的本阵和主力后队,彻底封锁在西岸,予以围歼!
“中计了!速速过江!”周喁此时正在西岸指挥后军,见状目眦欲裂。然而,混乱已无法控制。前军在滩头被死死缠住,无法回援;中军在江心因水流阻碍,既无法快速靠岸,也难以退回西岸,陷入了绝望的境地;后军被侧翼杀出的敌军冲散。
程普用兵,老辣如酒。他根本不给义军任何重整的机会,亲自坐镇西岸,指挥伏兵向周喁的本阵发起一轮猛过一轮的冲击,意图擒贼先擒王。周喁亲率亲卫奋力抵抗,左冲右突,却也被流矢所伤,左臂中箭。西岸义军虽奋力抵抗,但在敌军有备而来的猛攻下,阵型已被切割得支离破碎,败局已定。
就在西岸义军即将崩溃,周喁也要被程普亲兵合围的千钧一发之际,侧后方的山岗上,战鼓声破空而来!
“周司马勿慌!馀姚董袭在此!”
董袭率生力军赶到!他居高临下,瞬间看清了战场关键:程普为了围歼周喁本阵,其西岸部队的侧翼已然暴露。董袭毫不迟疑,率军如一把尖刀,直插程普军阵的侧肋!
“瞄准敌军帅旗所在侧翼,随我冲阵,接应周司马!”董袭声如洪钟,一马当先,如同猛虎下山。这突如其来的侧击,打得正全力围攻周喁的程普军一阵混乱。
“周司马!快随我突围!”董袭血战至周喁身边,一把拉住他的马缰。此刻,已无力回天,保下主帅和西岸残部是唯一选择。
在董袭这支生力军的决死冲击和断后下,西岸的残兵终于汇聚起来,护着受伤的周喁,从董袭打开的缺口奋力杀出,向着泾县方向狼狈撤退。而对岸的厮杀声与江中的求救声,则在他们身后渐渐远去。程普虽胜一阵,但见对方援军阵势严整,救出主帅后且战且退,亦未敢穷追不舍。
退回泾县,清点人马,折损过半。周喁羞愧难当。纪清与周昕并未过多责备,当务之急是调整战略。
贺齐指着地图,精准地分析道:“府君,纪先生。程普初胜,必以为我军胆寒,其主力仍会陈兵于青弋江以东,阻我北上通往宛陵之路。然其大军在外,粮秣消耗巨大,孙策全军之补给,多赖江北。诸位请看——”
他的手指重重地点在芜湖之上,然后向北移动,划过一段水路,落在长江南岸的牛渚津。
“孙伯符当初自此渡江,牛渚乃其连接江北之命脉。粮草军械自历阳经牛渚津转运,再沿水道南下,必至芜湖集散。芜湖,实乃孙策军深入丹阳之粮道枢钮,亦是屏护牛渚、沟通大江南岸之锁钥!其地虽有守军,然程普大军在外,江北之敌亦难瞬息来援,此时正是空虚之时!”
纪清眼中精光闪动,接口道:“公苗之意,我明白了。我们强攻程普防线,是舍易求难。不如明面上在泾县虚张声势,与程普隔江对峙。暗中遣一支精锐,沿青弋江西岸秘密北上,直扑芜湖!”
周昕闻言,脸上顿时露出振奋之色:“拿下芜湖,等于扼住了孙策深入丹阳之大军的粮道咽喉!此举非同小可,程普乃至曲阿的周瑜,绝无可能坐视不理!此乃真正的攻其必救!”
“正是围点打援之策!”纪清斩钉截铁地说,“攻芜湖是虚,逼程普分兵来救,或调动曲阿敌军,迫其露出破绽,方为实!即便不能野战歼敌,只要我军兵临芜湖城下,孙策全军上下,都将为之震动!”
贺齐慨然请命:“此计关乎全局,末将愿领此军!”
纪清看向脸上重燃战火的周喁和血战归来的董袭,沉声道:“此战,迂回奔袭,贵在神速与隐秘。二位将军需谨记,一切行动,以达成战略震慑、调动敌军为首要,绝不可因小利而忘大局。”
当南线战报送达时,鲁肃仔细看完,对刘备露出了然的笑容:“主公,南线虽有小挫,然泰明与周府君已窥破敌之命门。孙伯符之粮道,将不再安稳矣。此疑兵北上之际,便是我曲阿主力可寻机而动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