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细雨绵绵,更添几分愁闷。
袁涣望着庭中积水出神,半晌才对案前的何夔低声道:“叔龙,前番刘玄德遣使征辟,涣本欲即刻动身前往徐州,奈何……”他苦笑一声,摇了摇头,未尽之语中满是无奈与愤懑。袁术得知消息后,那强横扣押、言语威胁的情景,至今犹在眼前,如同这阴雨的天气,令人窒息。
何夔神色凝重,他谨慎地望了一眼窗外,确认无人窥听,这才微微向前倾身,声音压得极低:“曜卿兄,慎言。袁公路性情,骄横猜忌,你我都深有体会。此刻西线军情传来,铚县易主,他必是雷霆震怒,正在气头上。若此时有只言词组传入他耳中,知你心向徐州,恐有杀身之祸啊。”他顿了顿,语气中带着一丝劝慰,也有一丝同病相怜的感慨,“眼下之势,如履薄冰。你我身陷于此,空有抱负,却无羽翼。唯有静观其变,谨慎自保,以待天时。”
两人相视无言,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力回天的压抑。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无力感,
“废物!秦翊这个彻头彻尾的废物!枉我信他守城,竟让那太史慈一夜之间就丢了铚县!他该当何罪!”袁术将那份紧急战报狠狠摔在光洁的御案上,面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铚县虽非战略重镇,但如此轻易丢失,不仅折损兵马钱粮,更让他颜面受损。
谋士杨弘应声出列,他深知袁术脾性,此刻需要的是安抚与切实的分析,而非一味的附和或请罪。他躬身奏道:“明公息怒。铚县毕竟小城,守备薄弱,失之虽憾,却未伤及我军根本。依属下之见,太史慈此举,更象是一次试探性的进攻,其真正主力恐仍徘徊于沛国境内,意在牵制我军部署,使我首尾不能相顾。对此路敌军,不可不防,但亦不必过度惊慌,调集周边兵马,徐徐图之即可。”
袁术鼻腔里哼出一股浊气,正欲就西线布局再做指示,殿外却骤然传来一阵急促而凌乱的脚步声,一名传令兵不顾礼仪,连滚爬爬地冲入大殿:“明公!万急!广陵加急军报!张飞……张飞率军突进,已攻破东城!守将战死,全军溃散!淮河防线被撕开缺口!”
“什么?!张飞?!东城丢了?!”这消息如同又一记重锤,狠狠砸在袁术心头,他猛地站起。“刘备的主力……刘备的主力竟在东边?!张飞竟悍勇如斯,短短时日便攻陷一城?!”东城并非不设防的小邑,其丢失的意义与铚县不可同日而语,这让他真切地感受到了威胁。
原来,张飞奉关羽、陈登将令,率三千精锐步骑,自淮阴大营悄然西进。他并未选择强攻防御体系相对完备、驻有重兵的钟离,而是采纳了陈登的建议,利用其提供的详尽淮河水文与隐秘小路情报,偃旗息鼓,昼伏夜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扑防御相对松懈,且自以为身处后方的东城。
大军兵临城下之时,正值天色将明未明的拂晓,乃守军最为困顿松懈之际。东城守将根本未曾料到,徐州军会舍近求远,绕过钟离这根硬骨头来啃自己这块“软肉”,城头守军稀稀拉拉,巡防懈迨。张飞亲抵城下前沿观察,见守军慌乱登城,阵脚已显不稳。他生得魁悟雄壮,此刻立于阵前,自有股不怒自威的气势。他猛地一提手中长矛,策马前出数步,对着城头运足中气,厉声大喝,其声如洪钟巨雷:“燕人张翼德在此!尔等鼠辈,不识天兵至此?速速开城纳降,免尔等一死!若敢道半个不字,待爷爷杀将进去,管叫你们鸡犬不留!”
这一声怒吼,直吓得城头守军肝胆俱裂,手中兵器几乎拿捏不住,士气瞬间跌落谷底。那守将又惊又怒,强令弓弩手放箭。一时间,零星箭矢带着凄厉的破空声射向张飞。却见张飞毫无惧色,猛地一踢战马,不退反进,手中那杆长矛舞动开来,宛若蛟龙出海,泼水不进,竟将射来的箭矢尽数拨打开去,动作写意流畅,仿佛闲庭信步。其神威凛凛,宛若战神降世,不仅震慑了城上敌军,更极大地鼓舞了身后将士的士气。
而就在守军所有注意力都被城下这尊杀神牢牢吸引之时,张飞预先派出的数十名精心挑选的精锐士卒,已借助飞钩绳索,利用黎明前的最后黑暗掩护,从城墙拐角等视野死角处,悄无声息地攀援而上!
突然之间,城楼附近火起,一阵短促而激烈的喊杀声从城墙内部传来。张飞见状,眼中精光爆射,知城内奇兵已然得手,时机已到!他再次暴喝,声震全场:“儿郎们!破城就在今日,随我杀!”话音未落,他已身先士卒,竟不待后续撞木、云梯等攻城器械跟上,直接一夹马腹,战马吃痛,长嘶一声,如离弦之箭般冲向那已然被城内细作奋力放下的吊桥!手中长矛看准门缝,猛地刺入一撬,再暴喝一声发力,那沉重的门闩竟应声而断!城门洞开!
身后三千将士见主将如此悍勇绝伦,宛若天神下凡,无不热血沸腾,士气高昂到了极点,发出震天动地的怒吼,如同决堤洪流般涌入城内。守军本就被张飞夺了心魄,毫无战意,见城门已破,这雄壮杀神当先冲入,长矛挥舞间已有十馀人被挑飞,顿时彻底崩溃,四散逃命。那守将还算有些胆气,试图在街巷组织残兵抵抗,却被拍马赶到的张飞,仅仅一个照面,长矛如电刺出,便将其刺于马下,当场毙命。从发动攻击到完全控制全城,不过半日工夫,东城已然易主。
“声东击西?”袁术在堂上来回踱步,脸上的肌肉因愤怒而抽搐,他猛地停下,指着东方吼道,“张飞都打下东城了,这还能是声东击西?刘备分明是两路并进,东西联动,想在我这里占足便宜!其心可诛!纪灵!”
“属下在!”大将纪灵慨然出列,声如洪钟。
“予你三万精兵,以乐就、李丰为副将,火速东进,务必给我击溃张飞,收复东城!若让张飞再进一步,我唯你是问!”
“末将领命!必不辱使命!”纪灵洪声应道,与同样出列领命的乐就、李丰二人,转身大步流星而去,甲胄铿锵作响。
“西线……”打发走了东线主帅,袁术略一沉吟,眼中厉色一闪。“传令!命梁纲为主将,集成汝南可用之兵,合计需得一万五千人马,西进沛国,剿灭太史慈这股孤军,夺回铚县!再令陈纪,死死守住蕲县,不得主动出击,亦不得有失!告诉梁纲,若是连太史慈这千馀人都解决不了,他就不用回来见我了!”
军情如火,令出即行。
两日前刚刚易主的铚县县衙内,气氛同样凝重。
太史慈与纪清、陈群站在简陋的县衙内,墙壁上还残留着昨日激战的些许痕迹。先遣营队长刘勇带来的关于袁术分兵的确切消息,让前日初胜的喜悦迅速被紧迫感所取代。
“纪灵率三万兵马东去对付翼德,梁纲集成一万五千人西来对付我们……形势依旧严峻啊。”太史慈沉声道。敌军东西两路兵力合计超过四万五千人,无论质量如何,这数量上的巨大优势,都带来了实实在在的压力。
纪清点头认同,脸上却露出一丝笑意:“袁术果然被翼德将军攻占东城这记重拳吸引了注意,将主力调往东线。翼德将军此番扬威,真乃及时雨,大大缓解了我等的压力。不过,长文兄,子义兄,这西线的梁纲部是新锐之师,挟势而来,兵力数倍于我,且不可小觑。”
一直凝神注视着悬挂于壁的豫州局域地图,目光尤其在“汝南”二字周边徘徊的陈群,此时缓缓抬起头,眼中闪铄着经过深思熟虑后的敏锐光芒:“二位,袁术此番应对,看似稳妥,东西兼顾,实则在他愤怒与急于挽回颜面的决策下,露出了一个致命的破绽。”
太史慈和纪清立刻将目光聚焦在他身上。
陈群起身,走到地图前,手指精准而有力地重重点在舆图上那代表汝南郡的广阔局域:“梁纲受命,欲集成汝南兵马西进攻我。他若要凑足一万五千之数,必然大量抽调汝南各地,尤其是郡治平舆及周边要地的守军。这意味着,在梁纲大军出动之后,汝南郡的内部……必然空虚!”
他转过身,看向纪清和太史慈,语气沉稳而坚定,充满了说服力:“我军若只是坐守铚县,等待梁纲来攻,即便能倚仗城防暂保无虞,也是被动挨打,一旦迁延日久,粮草不济或东线有变,则危矣。若能有一支奇兵,不与梁纲正面纠缠,而是趁其后方空虚,果断直捣汝南腹地,威胁其根本之地。则梁纲必然后路告急,军心大乱,不得不回师救援。如此,西线危局可解,我军更能化被动为主动。”
他稍作停顿,目光扫过二人,说出了关键:“而放眼沛国左近,能有此实力、威望,且与袁术素有积怨,愿意出兵攻其不备者,唯有——陈王刘宠!”
“陈王刘宠,骁勇善战,麾下兵精粮足;国相骆俊,更是王佐之才,将陈国治理得井井有条。二人与袁术,因贡赋、地盘之事,积怨已久,只是此前袁术势大,陈国独木难支,故隐忍不发。如今,我军在西线吸引袁术注意;东线翼德将军又攻占东城,大破敌军,使其剧痛难忍,主力被牢牢牵制在东线。此正是陈王出兵汝南,拓展势力,报昔日之怨的千载良机!只要我们遣一能言善辩之士,前往陈国,陈明利害,分析局势,此盟必成!”
他转向纪清,郑重拱手道:“泰明,你曾于北海解围、徐州周旋等事中展现洞察时势、口才便捷之能。此番游说陈国,陈王与骆相皆是明智之人,必更愿倾听你之言。群不才,愿即刻修书一封,详陈我方诚意与联合之利,由你携往陈国,全力促成此盟!若此事可成,则西线倾刻可安,豫州局势必将逆转,主公大业又添强援!”
“陈王刘宠…国相骆俊…”听到这两个名字,纪清心中猛地一动,这二位在原本的历史轨迹中,可谓是汉末群雄里结局极为憋屈和可惜的人物。陈王刘宠,勇力过人,擅长弩射,是一员不可多得的骁将;骆俊更是有能臣干吏之誉,其子骆统也算是东吴名臣。然而,正是因为他们治下的陈国兵精粮足,引起了袁术的贪婪和忌惮,在建安年间,因拒绝袁术无理的资金和粮食索求,竟被袁术派遣张闿,伪装潜入,暗中将二人刺杀!
幸好,在这个因为自己到来而悄然改变的时空里,张闿早已在当初护送曹嵩的事件中被臧霸设计擒获,并作为“诚意”的一部分交给了曹操处置。历史的车轮,在这里已然偏转了一个微妙却至关重要的角度。刘宠和骆俊,或许真的能摆脱原本命运,并发挥他们应有的作用,成就一番事业。
纪清没有尤豫,肃然起身,面向陈群和太史慈,语气坚定无比:“长文兄洞若观火,深谋远虑,此策正是解我当前困局,并图谋长远之良方!清,蒙兄长与长文信任,必当竭尽全力,奔赴陈国,说动陈王与骆相,陈明利害,共举义兵,抗此国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