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齐国境内。
一支军容严整的队伍正沿着官道向西疾行,旌旗之上,“太史”、“武”字迎风招展。为首两将,一人英武挺拔,目光如炬,正是太史慈;另一人身材魁悟,面色沉郁,手持一杆铁脊长矛,乃是北海都尉武靖。
这是继北海围城后二人的再次合作,军中气氛略显沉闷。武靖瞥了一眼身旁的太史慈,心情复杂。
北海都昌守城之战,太史慈锐气勃发,与自己的守成之道格格不入。原本两人各自安好,此后太史慈因护送郑益驰援徐州,得天子受建武都尉,职级反而比自己还高。如今支持临淄,孔府君又命自己听其调遣,令他倍感别扭。
“报——!”一骑探马飞驰而至,“禀将军,田刺史与刘治中(刘政,已升任治中从事)等人已退入临淄城内,袁谭先锋汪昭所部五千人马,距临淄已不足五十里!”
太史慈闻言,凤目微眯,沉声道:“再探!务必查明敌军虚实与安营之所。”
“诺!”探马领命而去。
武靖眉头紧锁,策马靠近,语气带着惯有的谨慎乃至一丝抗拒:“子义,敌势不明,我军远来疲敝。既已探明敌情,当速速入城,与田刺史汇合,凭城固守方为上策!野地浪战,风险太大!”这是他曾经与青州黄巾作战的经验教训,也是他此刻最真实的想法。
太史慈转过头,目光如炬地看着他,并非驳斥,而是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武都尉,你所言固守,乃常理。然此一时彼一时!田刺史新败,军民胆寒。若我等只是龟缩入城,不过让敌军从容合围,坐待其困死我等。袁军先锋骄狂无备,正乃天赐良机!我欲效昔日孙膑之‘围魏救赵’,非为全歼,乃为挫其锋芒,振我士气!”
他抬手指向远处一道缓坡:“我观此地形势,可设伏兵。武都尉麾下皆北海精锐,甲坚矛利,可愿率部据守坡口,为我中流砥柱,正面迎击敌军?慈自率轻骑侧击其肋!”
武靖本欲再辩,但听太史慈并非让他去冒险突击,而是赋予他“中流砥柱”、“正面迎击”的职责,这符合他擅长的结阵而战的心态。且战术目标清淅,非是盲目浪战。他沉吟片刻,那股抗拒之心稍减,握紧了手中长矛:“既……既如此,便依你之计。武某便率本部长矛手与刀盾兵守在此处,结阵以待,绝不教一兵一卒越过!”
言罢,他不再多话,转身便去调度本部兵马。
太史慈见状,心中稍安,随即对传令兵喝道:“传令下去!全军依计行事,人衔枚,马裹蹄,匿于山林之中。未有号令,妄动者斩!”
“喏!”
不知过了多久,远处终于传来了沉闷的脚步声和嘈杂的人马嘶鸣声,其间还夹杂着袁军士卒骄狂的嬉笑怒骂。汪昭的先锋部队,毫无戒备地走进了太史慈设计的伏击之地。
林中的太史慈,目光冷峻地不断估算着敌军的队首、中队与后勤辎重的距离,等待着袁军完全踏入陷阱的最佳时机。
在他不远处的坡地上,武靖紧握长矛,手心里微微见汗。他屏住呼吸,看着山下如长蛇般蠕动的敌军队伍,那尘烟滚滚、刀枪耀眼的景象,瞬间勾起了他深埋心底、于黄巾人海中血战溃围的恐怖记忆。一股寒意几乎要攫住他的心脏,让他只想固守原地,而非主动出击。但他侧目望了一眼不远处如山岳般沉稳的太史慈,又强行压下了这股悸动,将手中的长矛握得更紧,低声对身旁的校尉喝道:“告诉儿郎们,稳住!听号令!”
终于,当看到袁军的后队和辎重也大部分进入了伏击圈时,太史慈眼中精光暴涨!
他猛地看向身旁一名传令的亲兵:“李深!传令高威,率本部直插敌军腰腹,将其断为两截!”
“再速去告知武都尉,依计行事,正面迎击!”
“诺!”斥候李深躬身领命,如猎豹般窜出,迅速消失在林木之中。太史慈又对另一名传令兵道:“去通知子州,放过敌军前锋,专一截杀其溃兵与信使,不得使一人走脱!”
安排已定,太史慈旋即高举令旗,猛地挥下:“击鼓!杀!”
霎时间,战鼓震天,伏兵四起!
郭魁得到号令,一马当先,怒吼着:“弟兄们,随我冲!建功立业,就在今日!”率麾下数百精锐,如一把尖刀般从侧翼山林中猛然杀出,精准地楔入了袁军队伍最为臃肿的中部,瞬间引发巨大混乱!
几乎同时,坡地上的武靖听到了震天的鼓声和侧翼传来的杀声,也看到了李深送来的旗号。他心中最后一丝尤豫被战场的气氛驱散,猛地站起身,将长矛向前一挥,怒吼道:“北海儿郎,随我杀敌!结阵!前进!”
他麾下的刀盾手迅速上前,以盾牌结成一道紧密的防线,长矛手则紧随其后,长达丈馀的长矛从盾牌间隙中猛地刺出,如同一只突然亮出尖刺的巨兽,迈着坚定的步伐向敌军中部压去。袁军猝不及防,前锋瞬间被这突如其来的坚固阵型冲得七零八落,死伤惨重。
太史慈则亲率精骑,沿着河岸高速掠过,用密集的箭雨复盖敌军侧翼,使其首尾不能相顾。
汪昭被这突如其来的打击打得晕头转向,慌忙组织抵抗。太史慈在乱军中瞧见他的将旗,取下强弓,搭箭便射!
只听“嗖”的一声,箭矢流星般掠过,虽未中汪昭,却将其身旁掌旗官射落马下!大旗应声而倒!
主将旗倒,袁军愈发大乱,以为主将已亡,顿时溃不成军。汪昭吓得魂飞魄散,在亲兵拼死护卫下,丢弃辎重,狼狈不堪地向西逃窜。
在战场边缘,李宇冷静地指挥着部下,如同布下一张无形的大网,将那些试图逃出主战场的溃兵和求援信使一一截住或斩杀,完美地履行了战场屏蔽的任务。
太史慈与武靖趁势掩杀,斩获无数,直至天色全黑方才收兵。
战场上血腥味尚未散尽,李宇正押着一队垂头丧气的俘虏走来,向太史慈复命:“将军,溃散之敌已清剿完毕,擒得敌酋一名,斩获首级三十七。”
另一侧,郭魁正带着部下清点缴获的铠甲兵刃,他本人甲胄上溅满血污,却满脸兴奋,粗声指挥着:“快!都搬过来!好家伙,这趟没白干!”
太史慈巡视过来,看到武靖,脸上露出赞许的笑容,朗声道:“安国兄!今日大胜,全赖兄长麾下儿郎结阵如磐,矛利盾坚,正面一举摧垮敌胆!高威、子州二位亦奋勇当先,破敌建功!”随即,他转头对书记官吩咐:“记下,此战破敌先锋,武都尉所部,正面迎击,斩获最众,当为首功!高威所部穿插破阵,子州所部截击溃敌,皆记次功!”
武靖闻言,心中那点剩馀的芥蒂和积郁的颓丧,终于在这份实实在在的认可和战功面前彻底消散。他提着长矛,走到太史慈面前,不再是之前那副沉郁抗拒的模样,眼神中多了几分光亮和叹服,他深吸一口气,郑重抱拳:
“子义!今日……武某服了!非只服你武艺韬略,更服你…你竟能催动武某这心灰意冷之人,复起争雄之心!往后但需守御之事,武靖与麾下儿郎,皆听号令!”
太史慈收枪还礼,真诚道:“安国兄言重!今日胜仗,全赖兄长如山之镇,方能使慈迂回奏效。守土安民,正需兄长这般沉稳之将!你我同心,何惧袁谭!”
当太史慈与武安国一同押着俘获、带着战利品抵达临淄城下时,城门大开。
青州刺史兼领齐国相的田楷亲自率刘政、田豫、国渊等出迎。
田楷脸上虽有喜色,却难掩深深的疲惫与忧虑,他执太史慈之手叹道:“子义真乃虎将!此战大涨我军威风!若非你及时来援,此番危矣!”
太史慈谦道:“田刺史过誉,慈份所当为。今幸不辱命,略挫敌锋。然袁谭大军不日即至,恶战方始。”
入得城中,不及休整,众人便齐集府衙议事。方才大胜的轻松气氛迅速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令人窒息的凝重。
田楷居于主位,率先开口,语气中带着一丝劫后馀生的兴奋和对援军的期盼:“今日子义与安国率北海精锐,大破袁谭先锋,实乃天助我也!可见袁军并非不可战胜!临淄城高池深,粮草…尚可支撑一段时日。我已遣快马北上,向公孙将军求援。只要我等上下一心,坚守待援,待公孙将军大军一到,内外夹击,必可尽破袁谭,收复失地!”他的策略内核,全系于那远在幽州、正与袁绍激战正酣的公孙瓒身上。
话音刚落,刘政便微微摇头,出列拱手,语气沉静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忧虑:“田刺史,非是政欲泼冷水。公孙将军此刻正与袁本初大军相持于冀北,胜负未知,焉有馀力南下救我?即便有心,千里驰援,又岂是旬日可至?恕我直言,外无必救之援。”
紧接着,田豫接口道,他年轻锐利的目光扫过堂上诸将:“即便援军能至,然我军新败,士气初稳;袁谭主力数万,倍于我师,其势正盛。临淄虽坚,然久守之下,伤亡日增,军心易堕。更兼城中粮草……”他说到这里,目光转向一旁。
一直沉默不语的国渊适时抬起头,将面前案几上的一张写满算筹符号的纸帛微微向前一推,声音平稳却内容惊心:“禀刺史、诸位将军,渊已粗略核算过。今城中兵马、百姓、官吏计约四万馀口。现存粮秣,即便实行最严苛的配给之制,亦不足两月之需。此乃内无足备之粮。”他顿了顿,补充道:“若袁谭采取长期围困之策,断我外援,则…形势危矣。”
刘政总结道:“故而我等之见,死守孤城,绝非上策。当暂避其锋,保全实力,以俟天时。或退往北海,与孔北海合兵一处,再作良图;或……另觅他法,徐图恢复。”
“不可!”田楷断然拒绝,情绪有些激动,“临淄乃青州治所,岂能轻弃?未战先虑败,岂不寒了将士之心?若公孙将军援军至,而我等已退,岂非贻误战机,将青州拱手让人?”他无法接受放弃自己的治所,更无法对公孙瓒失信。
太史慈始终沉默地聆听着双方的争论,他目光锐利,扫过田楷因焦虑而紧绷的脸,扫过刘政、田豫理性却悲观的神情,最后落在国渊面前那卷决定命运的算筹纸上。他心中一片雪亮:田楷的策略寄托于缈茫的希望,而刘政等人的判断则基于残酷的现实。
真正的考验,现在才刚刚开始。袁谭的主力,此刻恐怕已离临淄不远了。而城内的分歧,或许比城外的敌军更为致命。他与身旁的武安国交换了一个眼神,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忧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