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夏县府内,郭嘉语毕,目光锐利地看向曹操。
曹操听着郭嘉条分缕析的策略,眼中的光芒越来越盛,多日来的积郁和绝望竟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发现稀世珍宝的狂喜和前所未有的清淅感。他猛地抓住郭嘉的手,由衷赞叹道:“奉孝之言,真乃拨云见日!使孤茅塞顿开!此三策洞悉人心,直指要害,破吕陈张之辈,必矣!”
他即刻采纳郭嘉之谋:
遣曹仁率一部精锐,多带旌旗,虚张声势,做出大军直扑濮阳的态势,执行“示强于弱,攻其必救”,引诱吕布主力来战或使其不敢妄动。
派麾下心腹干吏王必,精选军中锐士与机敏之人,潜入兖州西部,广布流言,重点在陈留、东郡散播猜疑种子,执行“间其腹心”。
曹操自率主力,不再尤豫,以夏侯渊为先锋,火速北上,目标直指鄄城!首要目标是与荀彧、程昱、夏侯敦“合兵一处,收拢劲卒,稳固根本”。
曹军开始高效运转起来。曹操与郭嘉同乘一车,日夜兼程。一场决定兖州归属的大反击,就此拉开序幕。
消息传回北海。
纪清确认曹操已回师并与吕布开战,且郭嘉已在曹营时,他与太史慈简单商议了几句,便做出了决断。
“不能再慢了。照这个速度下去,等曹操和吕布在兖州决出胜负,下一个就该是徐州了。到时候吕布若败逃过来,岂不是平添变量?”
他深知历史走向,必须赶在兖州战局彻底底定前,让刘备名正言顺地接下徐州,才能应对接下来的巨变。他毫不迟疑,立刻铺开绢帛,给徐州的陈登写下密信。
“元龙兄台鉴:兖州崩乱,此乃天赐徐州亦最后之机。陶使君身体若此,徐州未来系于玄德公一身之势已明。然玄德公恪于信义,必不肯轻受。”
“清窃以为,当此非常之时,需行非常之事。可否请元龙兄与子仲先生等徐州贤达,共同恳请陶使君,再次致意玄德公,言辞需更恳切,态势需更坚决,营造出‘徐州军民非刘使君不托’之共识。”
“必要时,或可表奏朝廷,亦可先行恳请玄德公权领徐州事,以备不患。总需令玄德公深感若再辞则徐州必危。如此,或可解其心结,成此美事。”
仿佛与纪清的密信形成了默契。徐州彭城,陶谦的病榻之前。
以曹豹、糜竺、陈登等为代表的徐州文武官员,集体恳求陶谦为了徐州百万生灵的安危,务必再次恳请刘备接手徐州。
病重的陶谦见此情形,不再尤豫,挣扎着起身,第二次修书给刘备,言辞比第一次更加恳切悲凉,几乎是以哀求的口吻,并明确表示这是徐州上下一致的愿望,若刘备再不答应,他死不暝目,徐州必将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数日后,广陵太守赵昱,风尘仆仆,携陶谦第二封恳切至甚的书信与徐州文武联名表章,抵达北海剧县。
刘备于府衙正厅,召集麾下内核文武商议。除国渊巡察屯田、田豫操练士卒未及唤回以外,关羽、张飞、简雍、刘政、孙乾悉数在场。
赵昱面容疲惫却神色庄重,见到刘备,便郑重长揖:“镇东将军!昱自长安归,本欲向陶使君复命,然至郯城,方知使君病势已沉疴至此,州事危急!兖州惊变,曹吕相争,袁公路陈兵九江,徐州危如累卵。此非仅陶使君一人之忧,实乃我徐州上下文武、百万士庶共同之惧也!”他双手奉上书信与表章:“此乃陶使君于病榻之上,强撑病体,口述由左右录下之亲笔信,字字血泪!此外,尚有糜别驾、陈典农及州中诸曹官员、郡国守相联名恳请之书。”
“陶使君与众人言,非将军不能安徐州,非将军不能御外侮。万望将军体察危殆之情,怜悯百姓倒悬之苦,万万不可再行推辞!若将军执意不允,徐州上下,人心尽散矣!”
刘备接过那沉甸甸的绢书与联名表章,展开细读。陶谦的信中,已不复首次相让时尚存的些许客套,字里行间充满了命不久矣的悲凉与托付后事的绝望:“谦命垂旦夕,气息奄奄。深思徐州之重,非明公莫能安之。兖州祸乱,强邻环伺,谦死不足惜,唯念百万生灵或将遭涂炭,肝肠寸断。前番相请,乃谦一人之愿,今次,乃合州吏民之望也!若明公再欲舍我而去,我死不暝目,徐州亦必分崩离析,沦为焦土。恳请明公,看在苍生面上,屈领徐州,则谦虽死之日,犹生之年……”
厅内再次展开讨论。张飞性急:“兄长!此番情形与前大不相同,陶使君眼看不行了,一州的人都联名来请,再要推辞,岂不寒了人心?”关羽持重,虽觉三弟言之有理,但仍顾虑道:“兄长信义着于四海,若急切应下,恐仍有微词。”孙乾、简雍等多谋之臣,则深入分析了接受后的利弊与风险,担忧内部集成不易。
刘备听着众人之言,内心深知此次情势之严峻与徐州心意之坚决,远非上次可比。但那份对“鸠占鹊巢”名声的恐惧再次攫住了他。他最终面对赵昱,面露极度挣扎与痛苦,艰难地说道:“元达先生,陶公与徐州士民之心,备…感激涕零,深知此乃存亡续绝之托。然…备才德浅薄,实恐有负如此重托…恕备…不能从命。”
赵昱闻言,还欲再劝,刘备却已挥手,让人先引赵昱至驿馆歇息,容后再议。
赵昱无奈退下后,厅内只剩刘备内核班底。刘备颓然坐下,眉宇紧锁,陷入了更深的自我挣扎与纠结之中。他明知这是唯一的选择,却难以跨过心中那道名为“信义”的枷锁。
刘政上前一步,低声道:“主公心中所忧,政略知一二。此事确关乎名实与信义,难以轻决。”
刘备叹息点头:“正攀,我心乱如麻。取之不安,却之不忍,如之奈何?”
刘政沉吟片刻,道:“主公,当此疑难之时,何不集思广益?孔北海与泰明如今名义上亦是我镇东将军府治下官吏,参赞谋议乃其份内之事。况且,昔日孔北海欲表主公为青州刺史,主公当时亦深感踌躇,正是泰明一番剖析,令主公虽未接受,却也壑然开朗,明了时势与大义。今日之事,何其相似?何不请泰明前来,一同商议?”
刘备闻言,眼中猛地一亮,恍然道:“若非正攀提醒,我几近忘却!泰明见识高远,常能发人所未发!快,速请文举公、孙长史,还有泰明与子义过来!”
片刻后,孔融、孙邵、纪清、太史慈应召而来。
刘备毫不掩饰,再次将自己内心的挣扎、对声誉的顾虑、对徐州局面的担忧,向众人和盘托出。
孔融听罢刘备的纠结,神色肃然,他整了整衣冠,率先开口,声音洪亮而充满不容置疑的权威感:
“玄德,今日之事,岂可再以常理度之?《春秋》之大义,在于尊王攘夷,定名分,止乱源。今陶恭祖病笃,徐州无主,此乃名分未定之秋也!名分不定,则祸乱必生。兖州曹操,虽为报父仇而其行酷烈,屠戮百姓,已失州民之心;淮南袁术,桀逆放恣,僭号陵君,早无臣节!若使其得徐州,则如虎添翼,汉室颜面何存?”
他稍作停顿,目光灼灼地看着刘备,继续道:
“玄德乃汉室宗亲,景帝玄孙,中山靖王之后,此乃天命所钟之大义!值此社稷倾颓、州郡扰攘之际,宗亲之责,非在独善其身,而在兼济天下,匡扶汉室!陶恭祖以州牧之位相托,非为私授,实乃代天子、代徐州生灵择一柱石,此乃奉大义于私义之上。”
“昔日周室东迁,诸候拱卫;光武中兴,豪杰景从。其所凭者何?非唯兵甲之利,实乃大义名分之所在也!今玄德若因守小信而弃大义,则徐州必乱,乱则百姓遭殃,强敌得利,此岂仁者所为?岂宗亲所愿见?《论语》有云:‘君子之于天下也,无适也,无莫也,义之与比。’行事但当问是否合乎大义,岂能拘泥于世俗之小誉小谤?”
最后,孔融总结道,语气近乎恳切:
“玄德明鉴:接徐州,非为贪图权位,实为承天命、顺人心、安社稷之举。此乃上不负汉室祖宗之托,下不负陶恭祖与徐州士民之望,中不负平生匡扶天下之志。名正言顺,何疑之有?若再推辞,非‘信’也,实为‘不仁’‘不智’矣!望玄德慎思!”
纪清静听完毕,先是温言安抚:“玄德公之忧,清甚为明白。恪守本心,不忍人言,此正是玄德公仁义之名广播四海之故,我等皆深感敬佩。”随即,他语气平和地剖析道:“然,清窃以为,玄德公之仁,当为天下万民之仁,而非一人一地之小仁。试想,若玄德公坚拒,陶公之后,徐州落入袁术或曹操之手,彼等视民如草芥,届时徐州百万生灵何辜?玄德公接掌徐州,非为夺权占地,实是代天抚民,承负重担,救斯民于倒悬。此乃上合天意,下顺民心之大仁大义,远胜于拘泥形式之小信。陶公与徐州士民此番心意,实乃天命人心所向,顺之者昌。望玄德公自思之。”
这番话,如春风化雨,丝丝入理,彻底化解了刘备心中最后的道德枷锁。刘备沉默良久,眼中挣扎渐去,化为清明与决断,他终于重重颔首:“文举公与泰明之言,如拨云见日,令备茅塞顿开!我知道该如何做了!”
既已下定决心,刘备便展现出果决的一面。他考虑到陶谦病情,道:“我等在此空议无益。文举公,可否与备一同前往郯城,亲自探视陶公病情?一切事宜,待见面后再行定夺。”
计议已定,刘备即做安排:以刘政总领政务,国渊辅之,田豫负责军事,留守平原。
临行前,纪清回想起历史轨迹,心中隐忧不散。他特意私下寻到留守的刘政,郑重嘱咐:“正攀兄,玄德公此行,平原兵力空虚。袁绍其子袁谭,对青州之地觊觎已久。若其果真兴兵来犯,平原恐难久守。届时切记,城池得失为次,保全实力与百姓为上。万不可死战,可果断率众南撤,退往北海。北海有康成公在,乃天下士林之宗,袁谭纵是骄横,亦绝不敢对郑公不敬,强攻其所在之地而自绝于天下士人。此为上策,兄台定要牢记!”
刘政深知纪清常有先见之明,且此策符合保存实力的原则,郑重回应:“政明白,必谨记泰明之言。平原之事,有我在此,请主公与泰明放心。”
随后,刘备率关羽、张飞、孙乾,与孔融、孙邵、纪清、太史慈一行人,离了北海,一路向南,往徐州郯城而去。